雪小禅

他是3岁那年被丢了的。父亲带他去公园，上个卫生间的工夫，他人就没有了。他被拐到了四川山里，卖给了一对不生育的父母。10年后，他再回到这个家时，一切都变了。

他还记得3岁时家的样子，花园洋房，德国人留下来的老房子，那时有汽车的人家少，可他们家有；他还记得家里保姆的样子，是50岁的女人，给他洗澡时唱儿歌；他还记得母亲是漂亮的，爱穿旗袍，爱用法国的香水；父亲喜欢抽雪茄烟，一家人爱在壁炉前讲故事唱俄罗斯的民歌。可这些记忆是如此的模糊，以至于到了四川之后很快就被生活的贫乏渐渐冲淡了。

养父母只能维持他的温饱，但即使是这样，有一块糖，也会让给他吃。10岁，他跟着养父上山采药；12岁，会做农活；15岁，他已经是家里的顶梁柱了。

这一年，历经了千辛万苦的父母，终于找到了他。开着宝马车的父母来接他了。他躲在养父母身后，不相信这是事实。父母给了养父母10万块钱。当时买他时，养父母只给了人贩子3000块。这些钱足以让这样一个家庭倾家荡产了。10万块，应该足够养父母养老了。可是，养父母拒绝了。他们说，他是你的儿子，更是我们的儿子，儿子是无价的。他流着眼泪离开四川。一步三回头，最后，跪倒在养父母跟前。养父母让他走，他不离开，哭喊着不走。养父母说，走吧，回那个家吧，那里更适合你！我们希望你有大出息，不想让你窝在这山沟沟里。

母亲牵着他的手，这双女人的手多么细腻而光滑，而养母的手是多么粗糙！父亲领着他去洗澡，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么华丽的浴室洗澡，光滑的大理石，还有雕塑，还有那闪着光亮的卫生洁具，他只在小河沟里洗过澡，哪里在这种地方洗过？热水器他不会用，父亲教了他。第二次再用，他烫了脚，一个人躲在卫生间哭。母亲说过，不洗干净是不许上床的。饭桌上，他是局外人，一个人拿着辣椒吃，一吃一大把。母亲给他买来老干妈辣椒酱，他说，谢谢。母亲愣了，转过脸，哭了。10年，他把亲情全然忘记了，他只记得养父养母沧桑的容颜！第一次考试，他全班倒数第一。父亲去开家长会，回来说了他两个字：丢人。他转身就跑了。是的，他没怎么学过英语，他在山里时是第一名的，来了这里，他不适应！他跑了，跑到火车站，坐车去四川。没有钱，他扒了火车，一路上风餐露宿。到了四川，一头扎进养父母怀里，放声号啕。3天，他在这里呆了３天，是养父母赶他走的。他们说，你爹是恨铁不成钢才说你的啊。贫困的他们，为了让他少吃些苦，居然给他买了卧铺票。

当他赶回家时，才发现父亲的头发几乎全白了！母亲说，你父亲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他说，如果再把儿子丢了，他这一辈子就得悔死了。第一次，他跪在父亲面前，说，爸爸，我错了。

那是他第一次叫爸爸，父亲搂着他哭了。他才知道，那心中的恨，那盘根错节的东西，叫做亲情，即使多年不见，他仍然是他的爹，她仍然是他的娘。

摘自《女子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