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延滨
地处以色列中部死海西侧的耶路撒冷,当它展示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看到浅米色的耶路撒冷石砌成的4000年历史,在中东的蓝色天空下反射着太阳的光辉。这座在多座山丘上建起的耶路撒冷城,像这个国家许多城镇一样,选址都是在山丘之上。我曾就这个问题向当地主人提出来:“为什么城镇都建在山的高处?”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在中国,我们的城市和乡村,都讲依山傍水四个字,背后是山,面前是水。而这种高高地居于山巅的城镇,给我的第一印象是“登高望远,居安思危”,安全的因素肯定少不了。耶路撒冷是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三大宗教的圣城。阿克萨清真寺、哭墙、基督受难地等无数宗教圣地将三大宗教的信徒吸引到这里,同样也将无数的战争降临到这里。直到现在,耶路撒冷依然是中东解不开的死结。三次中东战争后,以色列用武力从约旦手中夺取了西区控制权,并于1980年宣布耶路撒冷是以色列“统一的不可分割的首都”。而巴勒斯坦国也在1998年称耶路撒冷是巴勒斯坦国首都。宗教的、民族的以及世界诸种利益冲突,让耶路撒冷永远处在动荡不安中。不过,它也时刻向世人展示着它的神奇魅力。
我们首先访问了犹太人的圣地哭墙。哭墙位于旧城,送我们参观的阿拉伯司机,在旧城城门外给我们指了路,便很快离开此地,到远处等候。进入旧城的城门,有全副武装的军人进行入门的安全检查。来自全世界的犹太教徒和观光者形成一道人流,人流中最醒目的是那些正统的犹太教徒。他们穿着黑色的礼服,戴着黑色的礼帽,手里拿着经书,一丝不苟地走在酷热的太阳下。按照以色列《回归法》修正案的规定:“凡犹太母亲所生,或已皈依了犹太教,而又不属于其他宗教的人,被认为是犹太人。”照此说来,除了正统派犹太人,不同肤色不同民族的人都可能是犹太人,因此很难将许多来自世界各地的犹太人与观光游客区别开。我面前的圣殿山上曾建有犹太教的圣殿,公元70年被罗马军队所毁,只残存在圣殿西侧的一段外墙,这就是哭墙的来历。圣殿被毁后,犹太人得到允许,可以每年一次回到此处探望。从此之后,被放逐到世界各地而又怀抱归乡梦想的犹太人,便来墙前祈祷,苦难深重的犹太人在千年的无家可归的流浪中,形成了回哭墙祈祷的民族和宗教传统。站在哭墙前,我仿佛看到了犹太民族数千年的苦难与不幸,被放逐,被迫害,甚至遭到了集中营和毒气室的种族灭绝。面对祖先和历史留下的一面墙,人们是用哭泣来表达心声,什么叫灾难深重?这就是最有力的提示:石头砌成的墙洒下一代又一代人的泪水……这个民族真不简单!我一边想一边走向哭墙。我被管理人员挡住:“对不起,你走错了。”原来哭墙分成男女两个入口。我按指引退出来,向男入口走去。男入口为观光者准备了小纸帽,犹太风俗规定,走近哭墙的人们都要戴上一顶帽子,我戴上纸帽静静地走近祈祷的人群。我站了十五分钟,我在这里听到了犹太民族的心声,我也理解了为什么这样一个人数不多的民族竟然在短短的几十年里建立了一个现代化的强国。我的四周有喃喃的诵经声和哭泣声,我的身后一队换岗的军人荷枪实弹地走过,而在侧面,高高的阿克萨清真寺,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那是穆斯林的圣地,2000年时任总理的沙龙在3000以色列军警的护卫下,强行“参观”阿克萨清真寺,引发了被占领土上的巴勒斯坦人与以色列全面的冲突!同在一片蓝天下,同样神圣不可亵渎。是啊,今天的世界越来越小了,不同的文化,不同的文明,要同在一片蓝天下分享阳光,这不仅是耶路撒冷面临的课题,还有我和你,我们和你们!
耶路撒冷还有一个地方,是我们日程上早就安排了的,那就是到大屠杀纪念馆为何凤山献花。何凤山是中国的辛德勒。二次大战中任奥地利中国总领事的何凤山,在希特勒迫害犹太人的狂潮中,不顾个人安危,为上千名犹太人签发了前往中国的“生命签证”,拯救了成千上万犹太人的生命。以色列政府在2000年追认何凤山是“国际义人”,并在大屠杀纪念馆举行了仪式。何凤山成为中以友谊的先驱和典范。纪念馆在一座山丘上,像一座大公园,各个展览馆和纪念碑分布在整座山丘上。我们下车向值班的警卫说,我们是中国人,来为一位叫何凤山的“义人”献花。警卫打开闸门,让我们的车开进了亚德瓦谢姆。我们在门卫指引下,到了纪念“国际义人”的园区。在整个山丘上,种满了小树,每棵小树旁,有一个纪念牌,上面写着国名、义人的姓名。走到这里,我才知道,曾经在危难时,帮助过犹太人的人,都没有被忘记,特别是在波兰、法国、德国等欧洲国家,有许许多多的名字,被铭刻在纪念牌上,摆在小树旁。太阳西斜,将整个灰黄色的亚德瓦谢姆镀上一层金色,宁静而肃穆的山丘,让我内心升涌着一种明澈而神圣的感受:“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啊!”我只能用这最平凡的话,来表达我对人类良知的敬意。我们最后把鲜花放在受难者的巨型塑像的台基上,向着山丘上所有的“义人”,深深地鞠躬致敬!
再见了,我永远的耶路撒冷,再见了,哭墙和义士树林的耶路撒冷。
在归家回国的飞机上,我们有漫长的一个夜晚,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我和朋友们正在一所大剧院里看电影,突然大剧院摇动起来,屋顶坍塌下来……我从梦中惊醒。飞机仍在夜航,我对坐在身旁的诗人田禾说,我做了一个梦,房倒屋坍,被吓醒了。你看这是个什么征兆?田禾说,好像有书上说,这梦不好,你家里有什么事吗?我说,没有啊,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梦?这是怎么回事?一周后,四川汶川发生了特大地震。消息一传出,我接到诗人田禾从湖北打来的电话:叶老师,你还记得你做的那个梦吗?在离开耶路撒冷回国的飞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