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鲁民

武术界有句行话“拳怕少壮”，比拳斗武，擂台竞胜，毕竟都是极耗费体力的事，老武师纵然技艺娴熟，经验丰富，但挡不住体力下降，心有余而力不足，头几招或许还能占上风，越往后打就越吃亏。而且，少壮小子多不按套路出拳，打起来防不胜防。

武林如此，文坛也差不多，少壮文人每每挑战发难，出言不逊，老文人或高挂免战牌，或虚晃一枪就鸣金收兵，轻易不敢接招，因为老前辈深知，与后生小子较量，胜之不武，败之大辱。当然，老文人如果宝刀不老，真有盖世武功，以泰山压顶之势教训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壮文人，也未尝不可，鲁迅当年，在《上海文艺之一瞥》回击向他挑战的少壮文人，说创造社的成仿吾是“才子+流氓”，提倡读《庄子》和《文选》的施蛰存是“洋场恶少”，而画过几笔插图的叶灵凤也径赠以“流氓画家”的桂冠。竟然是大胜而归，杀得少壮文人几无回手之力。

可鲁迅是谁啊，文坛上像鲁迅那样的功力与威望者有几个？所以，现实生活中，老文人与少壮文人过招，多是铩羽而归，狼狈不堪。就说这些年发生的新老文人之间比较著名的几次争斗较量吧，老作家王蒙与青年评论家王彬彬的口舌之争，少壮派王朔与老文人金庸的“华山论剑”，80后作家韩寒与老评论家白烨的网络之战，韩寒与河北、河南两作协副主席的口水之战，贾平凹与青年评论家李建军的唇枪舌剑，老一辈文人基本上都没什么便宜可占，多是三五个回合就偃旗息鼓，知难而退。而且，争论无好口，一开始还能心平气和，说着说着那肝火就上来了，不免会恶语相向，急不择言，少壮文人骂几句还显其生猛强悍，老文人若口无遮拦那就有失身份了。历数参与文战的一干老文人中，好像只有金庸保持了君子风度，自称自己是“八风吹不动”，没有恼羞成怒，反唇相讥。从输赢上来说，河北作协副主席与韩寒对垒时说过一句狠话，“如果我是韩寒他爹，下一秒就掐死他”，似乎在气势上略占上风，博得一片“喝彩”，其他则多是落荒而逃，溃不成军。尤以白烨为甚，连博客都关了。

青年人喜欢挑战大师，向权威叫板，不论武林还文坛都是如此，要说这是好事，唯有这样，才能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胜过一代。不过，青年才俊向泰斗宗师挑战，依我管见，当有三忌：一忌好勇斗狠，老先生们年老体衰，体力精力时间都耗不起，少壮文人则血气方刚，筋骨强壮，以己之长击人之短，连珠炮式的发难，逼着老先生们还招，是不仁义之事；二忌欺师灭祖，少壮文人往往极端自负，目无尊长，把师长前辈视如草芥，因而大言不惭，说话太满，实际上只能暴露自己的浅陋与无知；三忌沽名钓誉，少壮文人的叫板，固有为讨论问题、厘清是非的，但也有不少只是为快速出名、炒作自己，而向老文人挑战的，目的既然不纯，他们的目的是闹得越大越好，炒得越热越好，这种人，套用鲁迅的话来说，纯粹就是“文坛恶少”。

当然，老文人呢，也要有宽容心怀，有听进去不同意见的雅量，要容许青年人挑战，鼓励他们求新求异，欢迎他们后来居上。且不可动不动就摆出权威架子，以学霸文霸自居，那只能自取其辱，少壮文人是不吃这一套的。

曹丕说：“文人相轻，自古皆然”。新老文人的相轻，自然也是正常现象，不足为怪，时不时冒出个少壮文人挑战老家伙，也是文坛生机的表现，总比一潭死水要强。不过，希望那些勇于挑战的少壮文人，讲点礼貌，注意文明，不要一味地逞强好胜，好勇斗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