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超

打从结婚起，我就经常为住房发愁。可以说，改善住房条件，成了我毕生的追求。刚结婚时分不到公房，我住过爱人厂里的化验室，租住过民居。上世纪80年代初厂里给了一间房，算是有了稳定的住所。那时候经常熬夜爬格子，写得累了，想舒展舒展身体，也只能在屋里原地转圈。那时的理想是能住上楼房，有一爿阳台。希望终归会实现的。后来厂里集资建房，我分到了一套两居室，不但有了阳台，还拥有了自己的书房。书房通阳台，阳台外就是一片庄稼地，入夜，地里虫声一片，犹如天籁，静夜笔耕，饶有情趣，因此便取下个斋号叫“听籁堂”。还请书法家题了一幅额，又请篆刻家治了一方印。正所谓得陇望蜀，有了二居室而想三居室，有三居室而想独家小院。屈指算来，三十年间，九度搬迁，后来终于住上了独家小院。那里户对大街，后边有一院，墙外恰好是林场的一片苗圃地，入夜虫声依然，其情其景，与斋号巧合，因此，“听籁堂”这个名字，一用就用了二三十年。

那时刚从单元房迁到新居，有了一小院，欣喜之情自然溢于言表，决心要把小院好好布置布置。因想起苏东坡“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名言，先在墙角栽上了几竿翠竹，又从朋友处移来两株芭蕉，更想起松竹梅为岁寒三友，便又栽下一株松一株梅。陈从周先生《说园》里有“范山模水”之说，便决心叠石造园，立马动工，在已经非常逼仄的小院里挖了一个小鱼池。为了寻石，曾多次到郑州陈砦花卉市场，买回几方灵璧，几块太湖，在鱼池内叠了一座假山。小小弹丸之地，蕉荫下，竹丛中，布下奇石，刻上诸如蕉荫、竹影、松风之类。做了这些，仍不满足，见缝插针，在院里栽上了樱桃、桂花、石榴等花木，把一个小院布置得犹如一个小小的盆景。每当下班之后，闲坐庭中，读诗品文，陶醉时，独自把盏，醺醺然自得其乐。曾写诗纪云：

户对大街闹市邻，小院一席足怡心。

凿池布石植松竹，闲来独坐看山林。

热闹了两年，却发现了问题，树木渐渐长大，地方也越发见小，栽下的石榴只长高不结果，桂花树从不见开花，那一株垂梅也在樱桃树的荫蔽中渐渐枯死，特别是竹子和芭蕉，越长越疯，把低矮花木侵犯得奄奄一息，只好在年年春天，忍痛删刈一些。那时我曾想，如果有了一个大一点的院子，我一定要大展身手，把它布置成天上阆苑，人间仙境。

随着年岁渐长，世界观人生观也在发生着改变，年过半百之后，确实也知了天命，觉得人生白云苍狗，逝者如斯。凡事应由表及里，做人要戒除浮华，一如作文，要去芜存精，返璞归真，至情至性，才见灵魂。如果结庐三间，小院半亩，多栽果木，多种蔬菜，既实惠又健身。正巧几年前在城郊买了一处宅基地，因为资金原因，一直拖着未盖。去年咬牙贷款，决定动工。说来好笑，新居未建，诗倒先有了。许是文人的劣根性吧，喜欢空中楼阁，反正于我而言写诗要比建房容易些。诗的题目叫《村居》：

竹篱瓦舍静宜人，莳花种菜心无尘。

布衣素食诗与酒，闲看世事若浮云。

动工之时，却见邻居家墙外一溜栽了十余株花椒，正好在我家地上。邻居见我动工，便要拔去，我连忙阻止，说：“我正好想栽花椒，你已替我栽好，岂不正好。”

想到花椒，其树也丑，其刺也多，道旁篱边，宜植宜活。春天嫩叶可食，秋天果实可观，虽不能充饥，却能调味，其味也浓，举凡烹炒煎炸，俱少它不得。想自己半生苍茫，从政日短，不愿为五斗米而折腰；经商无能，生意场难取半分余利；为文为画，也不专一，只凭兴趣遣兴。想想自己犹如花椒，出身寒微，且丑且陋，只能结些小果实，调味佐食而已。思虑再四，遂决定再取一别署为椒园老人，新居落成即署名为椒园。那花椒树春天开花，秋天便挂满红红的果，乔迁新居，当年便吃上了自己院中的花椒。

房子动工月余，布谷鸟已声声催着播种。我在院中不叠石，不凿池，甚至连花草也不栽，只整畦种菜，点下豆角、黄瓜，撒下了生菜、荆芥，栽上了番茄、辣椒，沿墙还种上了丝瓜、葫芦。等房子建成，菜已出土，不数日，小院中凝满了绿意。等丝瓜、葫芦爬上墙头，这绿意便向外扩展，涨出了院外。

带着希冀，带着企盼，我搬进了新居。天天早晨起床，便在院子侍弄菜蔬，施肥、浇水、捉虫，成了每天早上必做的功课。

蔬菜一茬茬成熟，从此家里便不用买菜。要知道，吃自己种的无公害蔬菜，胜似吃宴席上的山珍海馐。有时吃不完，就拿一些馈赠亲友，还不忘说一句：这可是纯绿色的无公害蔬菜，市场上买不到的。

今年开春，我又在院中栽上几棵柿子、石榴、枣之类的果木，既可观景又可食用。要不了几年，我的椒园里定会枝头硕果累累，畦中蔬菜青青。我想，还有什么好居所能胜过我的椒园，我一直追求的目标也可到此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