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吴军

正是一场雨后，我回到了故乡，四处荡漾着清爽的湿润，我听到了青蛙愉快的鸣唱。望着窗外的月光，我想起了少年的我在村头的芦苇丛里捉野鸭子的情景。那时，我喜欢在绵绵细雨里钻进浓密的芦苇丛里，不顾浑身淋得湿透，痴迷地找寻着野鸭子的踪迹，缠绵的雨声在耳边响着。远处，传来了母亲焦急的声音。我想起了屋檐下的叫声，想起了每一条乡间的小径，每一扇陈旧的门窗，每一把没有色彩的凳子，每一双熟悉的眼睛。这些朴素的事物闪烁着柔润的光泽，依稀都化作了我生命中的一点点痕迹。

昔日小村的一切记忆，随着一个少年的身影重新回来了。夕阳西下，原野里一片静谧，洒满了落日余晖的山野，还有下地劳作的男人和女人，走过平坦而碧绿的田垄，穿过那条清浅的小河，幸福地回家。斑斓的夕阳落在一张张朴素的脸上，安详而温柔。每当这个时候，少年的我总是喜欢走在邻家姐姐的身边，望望她青春美丽的笑脸，然后默默地微笑着走路，我的脚步无比轻盈。抬头看看眼前，越来越近的是飘荡着袅袅炊烟的村子，是错落有致的陈旧的房屋，一缕缕家园的温馨和饭菜的香味融合在一起，在空气里悠悠荡漾。一边走，我会听到邻家姐姐哼唱起了婉转的小调，那是一种生动的声音。那一切让我感受到了活着的幸福。其实，幸福是一种只有用心灵才能感受到的灵魂的触动，很难用语言描述。

到邻村上小学的时候，遇到下雨天，我常常打着家里那把褐色的旧的油布伞，在泥泞的小路上穿行，少年的脚步不知深浅地踩下去，一串串潮湿的声音会传出很远。小学校的大门也是陈旧的，被风雨侵蚀得已经一片斑驳了，却依然屹立着。那时的雨似乎总是下个不停，下午放学后，雨依然淅淅沥沥。急匆匆跑到村子里，看到大街上的门在阴暗的雨天里或紧闭，或敞开，或虚掩，放学的孩子们纷纷跑进门里，那里才是温暖的地方，能够把冷冷的雨隔离开来。夜色在雨天里似乎来得很早，灯火早早地就亮起来了，使雨天的夜色多了不少的暖色和柔美。走到家门前，我喜欢停下脚步，站在那里看着一点点明亮的灯光出神。夜色和雨水弥散出的凉意包围着我，家里的灯光飘散出一片柔和的橘红，似乎在朝我招手。我想起了古老而浪漫的传说，想起了传说里那些重情重义的女子。在冷意袭人的日子里，如果有一个女子，为我打开一扇门，一身的温柔，目光温婉地走近我，我不知道自己该会多么幸福。雨声依然清越，夜色越来越浓，我在门前站立着，良久，才默默推开了虚掩的门，回去。

我家的庭院始终保持着古老的模样，简朴的门楼，红漆的门，是双扇的。走进院子里，一眼就能看到屋檐下挂着的成串的红辣椒或金黄的玉米棒。院子里的墙角边，放着一块石头和一口旧水缸，细雨绵绵的日子里，雨水打在上面，发出清脆的响声，悠长悠长地回荡着，像是有人在弹奏寻觅知音的琴声，有着一种寂寞的味道。院子里有树，茂密的枝叶遮蔽着，人走进去，才发现这里显得很低沉，仿佛走进了沧桑的旧时光里，感觉到的是沉重和浓厚的格调。

这世上总有一种感情能让人魂牵梦萦，比如爱情，比如乡情。当长大的我从外面风尘仆仆地走来，重新投入到故乡的怀抱，我忽然发现，许多旧房子已经不见了，许多新房子已经取代了旧房子，巍然矗立起来了。旧的房子到了一定的时候，就应该倒掉。但是，记忆却是永远的。小时候，我们在路边的水沟里玩耍，会摸到一些破碎的带着图案的旧砖头，它们都是故乡的记忆。那时，我会看着那些破碎的砖头上的图案发呆，少年的心田里竟然一片苍茫。我会在村外的小河边坐上一个下午，我不知道那些图案是怎样雕刻出来的，又是怎么落到水沟里的，我也不知道水沟已经存在了多少年，更不知道我的故乡有了多少年的历史。我在时光里迷失了。我总在想，人生活着，面前有无数条的路，但是，一个人却只能选择一条路。一个人不断地走路，越走，路越远。直到有一天，一个人告别了这个世界，消失了，路依然延伸着，很远。那时，人也变成了路。

离开故乡后，我在异乡生活，我尽力去寻找和故乡最相似的地方，安顿自己的身心。可是，有时候我不知道我应该选择哪个地方落脚，除了故乡，我似乎永远都找不到和心灵最贴近的地方。我明白其中的缘由。但是，寻找本身已经是一种贴近了。我到过许多的地方，每一个地方都有一些事物让我感到可爱，有的婉约，有的豪放，有的柔和，有的典雅。我知道，我寻找的并不是安身的地方，而是渴望拥有一个心灵栖息的港湾，心灵栖息的港湾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家。心灵栖息的意义比身体的栖息更有意义。但是，孩子长大了，不能总守着家，于是，就会离开故乡，于是，故乡就会成为一种记忆。

在一片静谧里，我看着黄昏来来去去，看着时间悄悄走远，心绪默默飘动，我的故乡在时光深处闪烁着柔润的光泽，时刻吸引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