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的诗

为泪塑像

如果可能，泪水啊，我要为你塑尊像

不是用冷冰冰的昂贵大理石

而是温厚简朴的木质

我要把你做成一柄小小的桨的形状

挂在那些无可安慰者的脖子上，紧贴

他们一息尚存的胸膛——

你的抚摸有着神奇的力量。

由于你的陪伴，他们渡过了重重惊险的海洋

在一个有雾的冬天清晨

疲乏而平安地踏在坚实的陆地上

你既往的生命

你既往的生命，那从你身上分离

而去的部分

在黑茫茫的宇宙漂流

时远时近。刺状的尾迹笼着浅雾

你既往的生命。为什么它不坠毁

在大气里消失？

你既往的生命。噢并没有什么你想要

记忆

——掰断的藕节（一声脆响！）

之间，牵连微痛的丝线

疏离

别问为什么

我不去和你坐在一起

不去和你，轻声交谈

像两片树叶那样——

像两片云朵——

或许

我这古怪的疏离恰是

那隐秘地朝向你的脚尖——

那些日子的画像

那些麦茬还留在

悲恸止息后的田里——

那些暗礁。那些鱼刺。

如果我必须为它画像，那我的回忆不敢触及的日子

我将不得不画上这些：

首先，因为紧咬而磨损的牙齿。牙齿。（你体内唯一的坚硬之物）

我不得不画上它：自黑发的沉默里泄露

白发的亮度。

一把斧子。它说“请爱抚我吧，请爱抚我吧”

一棵树。一棵开花的桃树被砍伐的根部——

一个瞬间翻转、倾斜的世界

水波样闪烁

——被毒哑了的轰鸣。

惊惶不定的战栗。

如果房间有心

如果房间有心

如果房间有记忆，如果

……它将选择坍塌！

你很久不到这里来了。

你让它空着。

只有灰尘是唯一的居民

整日无拘无束地嬉戏。

还有那些逃不掉的木家具

不再穿的旧鞋子、旧衣服

有的人是吹进窗帘的清风

有的人来过像没来一样。有的人

所到之处留下一堆顽固的垃圾……

你埋头清理了很多年——

房间里仍有一股惊惶不定的气息

仿佛一只狗刚刚被痛击。

可资忍耐之物

可以——用默哀似的眼睑。微微

鞠躬的嘴角（扁担一样）。

用眉间的细纹。磨损的牙齿。

用僵硬的肌肉。骨骼的

疏松度。

用头发里的补丁。一再

下降的体温。

用长刺的脾气

像圣徒的荆冠。

用越来越少的话语。

用心律不齐……没有

别的。纯粹是用这个

——一具肉体。

仅仅一具肉体。直到

它像一幢房屋，蛀满白蚁。炉膛里

一块已全然灰白的

蜂窝煤。

房子静默不语

房子静默不语。

在市中心的某一栋

居民楼里，有时

也像山坡上芳草萋萋的坟堆

房子静默不语。

不语，有时也有

暮春

野蔷薇苍白欲落的气息……

诗人简介：扶桑，女，１９７０年生。１９岁发表第一首诗，作品刊于《人民文学》、《诗刊》、《幼狮文艺》等海内外文学刊物。曾获《诗歌报月刊》举办的全国爱情诗大赛一等奖、《人民文学》利群杯“新浪潮诗歌奖”等奖项。作品入选历年多种年度诗选及《中国新生代诗人诗选》（日文）、《当代名诗人选》（台湾）等诗歌选本。１９９５年出版首部诗集《爱情诗篇》（台湾尔雅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