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似雪
四月,贾鲁河沿岸的槐花开了,流蜜的季节到了,放蜂人追赶着春天的脚步,从南向北走,到这里赶上了春天,便停下来和春天一起小住。
此时的贾鲁河沿岸成了一片雪海,白茫茫一眼望不到边。一疙瘩一疙瘩的雪白的槐花从枝头泻下,粉嘟嘟的不见一点绿叶。每一棵树就像一堆雪,一堆堆连在一起,高低起伏绵亘几十里,远远望去,像雪海里涌动着浪花。
出于对放蜂人生活的好奇,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双休日,我来到槐林中,来寻访养蜂人。一走进槐林,一阵阵清清的槐花香扑鼻而来,使人忍不住深深地呼吸,直想把这清香吸入五脏六腑。树隙里洒下的阳光斑斑驳驳,使人有些炫目。抬头望树上,槐花变得清明雪亮,人也仿佛置身于水晶宫中,连心儿也变得透明。槐林中像在演奏着一曲交响乐:蜂声像大贝司的低音合奏,嗡嗡地撞击着耳鼓,几声鸟儿的鸣啭,是跳动在乐章中的高音符,格外地悦耳动听。蜂儿振动着翅膀在花间流连,它们在急急收获着甜蜜的季节。
我信步走在槐林的小径上,陶醉在如诗如画的景色里,陶醉在曼妙入耳的乐曲中。不远处隐隐出现一顶帐篷,我知道,那是养蜂人住的地方,便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槐荫下,一排排蜂箱像码好的牌,摆得整整齐齐。两个养蜂人正忙碌着。他们头戴斗笠式的网帽,戴着套袖,系着围裙,把一个个储满蜜的蜂排从蜂箱中取出,放在机器上摇,清亮亮的蜂蜜便流进了大桶里。他们不停地忙碌,忘情地工作,沉醉在流蜜的欢乐中。我向他们打了声招呼,两个人才知道我的存在,忙放下手中的活儿向我走来。取下网帽,我看清原来是一对青年男女,男的壮实,女的清秀,不用问肯定是一对夫妻。女的微微一笑,问:“你买蜜吗?”听得出来,她说的是南方口音。
我摇了摇头,男的看来不大爱说话,只是站在那里憨笑。女人却显得精明,打量着我问:“那你是记者吧?”
我点点头,我知道她见我拿着相机,猜出了我的身份。
“噢,是来采访的。你等一会儿,让我们把这一点活儿干完。”说着搬过来一个小马扎,就招呼男人又干了起来。
我没有坐,在周围看了看,闲着没事,看他们劳作的姿势很美,便拿起相机给他们拍照,没想到,这女子竟摆起了造型,一看就是一个爱美的人。
他们终于忙完了,女的进帐篷洗手,男的走过来,递烟给我。我摆手谢绝了。问:“你们是哪里人啊?”
男的自己点上烟,说:“湖南怀化。”
“来多少天了?”
“年年都来,有五六年了。”男子显然没有听清我的问话,便不好再问。正说着女人从帐篷里出来,摘去斗篷套袖,更显得清秀精明。笑着对我说:“我还以为你是来买蜂蜜的呢!采访我们什么?”
我连忙解释:“我是对你们放蜂人的生活好奇,双休日,到这儿来看看。”
女人笑了,说:“其实,我们有什么可采访的呀!年年正月就出来放蜂,从南到北,一直要到九、十月份才能回家,烦死了。”
“不放蜂干什么?”男的突然瓮声瓮气地呛了女人一句。
“其实,你们的生活也挺美呢,和春天一起走,眼里看的是鲜花,呼吸的是新鲜空气,喝的是蜂蜜。”
“去做饭吧,让记者在这里吃饭。”男的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对女人说。
我连忙拒绝。不想男人却急了:“你看不起咱?”
“好!好!恭敬不如从命。”
“我请你喝王浆酒,你在别处喝不到的。”男人见我答应,高兴了,神秘兮兮地说。
时光已至正午,蜂儿却不知疲倦,像是空中的小精灵,飞来飞去,忙碌的采集着花蜜。我和养蜂人越说越投机。这男子打开了话匣子,原来他也爱说话的。他告诉我,他们祖辈就从事放蜂的职业,到他这一辈已有五六代了。老婆是苗族人,是苗寨里的人尖尖,却硬生生让他这个汉族小伙给抢跑了。他们小夫妻结婚五年,还没要孩子,为的是这养蜂的事业。今年打算要一个,明年让老婆在家呆一年,那就只好他自己出来放蜂了。他还告诉我,他们放蜂,先赶江南的油菜花,再赶中原的槐花、枣花,一直要向北到大兴安岭的松花、完达山的紫云英花,一年要跑遍大半个中国。当我问他蜂箱怎么运输,蜂蜜怎么卖。他得意了,说:“过去靠火车托运,现在有物流,很方便的。蜂产品销售更不愁了,过去都是卖给供销社,压级压价还不给好脸色。现在好了,买蜜的直接找到林子里,城里人图的是新鲜纯正。还有经纪人,一个电话打过去,就会来收,有多少都不愁卖。”
说话间女人已搬出小桌,端上了酒菜。我们三人便坐在树荫下吃饭。间或有蜂儿落在身上、菜盘上。主人看我害怕,忙说:“没事,你不惹它,它不会蜇你。”
“你们被蜇过吗?”
“养蜂能不被蜇吗,只是我们习惯了,蜇一下一个红点,也不太疼。”女人说。
桌上的菜很简单,却很好吃,一碟腊肠,一碟山蕨菜,一碟花生米,还有一碟槐花炒鸡蛋。
女人说:“腊肉和蕨菜是从老家带来的,这两样是你们这里的土特产。”
我说:“太好了,在城里的大饭店可吃不到这么新鲜有风味的菜。”
“那是!”男人接过话头说:“你尝尝这酒,这是我泡的王浆酒,喝了可以提高人体免疫力。”
我尝了一口,辣中透甜,果然好喝。
“蜜蜂可浑身都是宝呀!”男人又喝了一口,激动起来,“王浆就不用说了,蜂胶、花粉都入药,连蜂毒都治类风湿。”
不一会儿,我俩便喝得酒酣耳热。男人狡黠地朝我眨眨眼睛,起身钻进了帐篷,拿了一个玻璃瓶子出来,对我说:“不喝王浆了,你尝尝这个。”我抬头看时,只见瓶子中泡了几个体形硕大的幼虫。男人告诉我:“这是蜂王的幼虫,取出后泡酒,大补咧。”又对着我耳朵小声说:“特别是——壮阳!”
女人脸上升起一朵红云。我和男子对视了一眼,借酒盖脸,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酒足饭饱,作别了养蜂人,走在林中小径上,脚步儿竟有些踉跄起来,我真的有些醉了,醉在今天甜蜜的生活里,醉在洁白如雪的花海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