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维建
在春天,在深夜,泡一杯清茶,打开这本诗集。
我听到花开的声音。看到她流年里的碎影——
1
这是一个得到光的恩宠的女人!
光,打在她的身上。她,张开双臂,“被音乐的阳光轻轻拥抱。”幸福,无非如是。这样幸福的女人,几近无迹可寻。
而这个幸福的女人,“在绿叶上/她蘸着蜜汁写下诗行”。
多年以前,她是新绿的嫩茶,被光轻抚。
而现在,她是完全舒展的浓茶,与光共舞。
那时候,她是一朵“纯净的火焰!”她曾发现“雨,薄荷手指”这样绝代的感叹!
这时候,她是“每个人都会醉”的桃花!有着“潮水般漫向天涯”的绚丽的爱!
凌晨五点钟,她不忍心叫醒孩子。而是把清晨的鸟鸣、花木的形态、市街的情境记录在诗歌里,“为你描述我们生活的城市/这难得的良辰美景”。
她为母亲“在城里住着像坐监”而不安。
她为正月初一山上偶遇朋友而欣喜,大放豪言“且将雪岭作宣纸”。
她为“清澈的目光/开出朵朵白莲”的恩师的逝世,在深夜里痛哭。
“日常生活的浮尘/被语言冲洗得多么清亮。”她在日常生活里发现了一个多色的世界:喇叭花紫色的眼睛、悬铃木淡绿色的身影、鸽子滑过碧蓝的天空、布谷鸟带来了麦黄的信息……她珍惜着自由,醉心于发现,更奔放着不羁的灵魂!
2
这是一个与风私订终生的女人!
“我无思无虑地站着/在围墙之外/半山腰/在擦身而过的冷落/和窃窃私语的回响中”,这是在别处,只有风与她在场。这时候,她是个私奔的女子。为了梦里那“金光耀眼的面容”,她放逐了自己。
她在十四行诗里最不懂拒绝。她曾经在十四行诗里失魂落魄,“但愿有一天我喘息着站在你的门口/衰弱的身躯在松散的黑衣里颤抖”。如今,她依然保持着那种甜蜜而忧伤的“战栗”,“在那一瞬间/我有不可思议的肯定/由于矜持,我不言不语/直到你走过来/结束这漫长的分离。”这种从莎士比亚开始描绘的表情,这种戴着脚镣跳舞的音步,注定沾染着经典的无可救药的气息。我相信,她是在生病的时候写这些十四行诗的。
就在七首十四行诗之后,她对深受折磨的短暂的爱情表了态:“我会拒绝你吗……我不准备拒绝你……我将拒绝你……”
但是她已经受了风的蛊惑。“我看见风擦过碧空/我看见风掠过草原/我看见风飞过树梢/我看见风滑过水面/我看见风吹过你的额/我看见风越走越远”。在现当代的词语密码里,“风”可以被解密为自由的男子——诗神。从许广平写鲁迅的“风子是我的爱”,到徐志摩“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个方向吹”,再到海子的“所有风只向她们吹”,太多的我不想说,我只想举一个轻松的与文学评论毫不相干的例子——搞笑十足的电影《十面埋伏》里的“追风”大侠,他把“小妹”带到山野浪漫处,在花丛中“做诗”。“追风”大侠可以说就是诗神。从某种程度来说,诗人,她,不正是甘愿被“风”牵着走的装盲的“小妹”吗?
她势必让风带走!
3
这是一个与桃花结拜为姐妹的女人!桃花,是《诗经》养活的一个妖。千年以来,人面凋谢,而桃花依旧盛开着灿烂的笑。“粉的花,红的蕾/干净的枝条/潮水般漫向天涯”,这样的美多么有俘获性!我亲自感受过她们潮水般的生命力,以致有一刻,我感觉自己是桃花下面一头失神的牛。美的花瓣落在牛鼻子上。
桃花漫向天涯的景象,使我严重受伤,久久无法在脑海中挥去。词语那“干净的枝条”像魔法一样伸进了我的大脑,并侵占了我的诗歌阵地。这个妖,让我梦魂不定。
这个妖为何如此美得令人绝望?
是她写的“桃花不需要形容词”吗?这暗合了布罗茨基关于诗歌要撤走形容词的说法。但是,好像并非如此。“粉的花,红的蕾/干净的枝条”分明就是形容词与名词一起跳舞。这里的形容词很平常,并没有产生布罗茨基说的形容词过多而产生的疑虑。因为我是一个做音乐的人,我想,美首先来自于这三句诗的音乐性。三字、五字、七字,呈现出一种级进的感觉,形式与语言(潮水般)有着完美的对应。节奏上却是三字的短促,到五字的舒展,再到七字的缓慢,使感情一步步放大,最后到达想象力的边疆。
桃花作为一个阴性词,突然“闹”了起来,不像“红杏枝头春意闹”那样的小打小闹,而是“漫向天涯”这样的“闹革命”。这样就产生了奇异的震撼人心的美,它写出了当代女人肆意的美姿。我想,“80后女生”都会深深爱上这样的诗句吧。
4
这是一个与水结缘的女人!
她通过水禅悟到生命的本质,而生慈悲之心。
因为慈悲,她常生欢喜心,并有欢喜相。
因为慈悲,她有顿悟之智,“心安静下来/在无边的时光中开出莲花。”《从四十二章经》说:“我为沙门,处于浊世,当如莲花,不为污染。”只是这样的境界,不知有几人能做到?
因为慈悲,她有精进之勇,“不带任何行囊/无所畏惧”,并且在三皇寨上“听懂了老鸦的心声”。我因为听了那些“老鸦的心声”写下这样的文字——人在荆棘林中穿行,耳畔几声鸦叫,触目惊心,又生出几分感慨来:生而艰险,命也多舛,唯无惧前行,方能达到高尚之境界。乌鸦感觉深邃,能够感知腐败的生命。其叫声凄凉,警示世人要洁身自好。我想,世人多爱在佛前跪求平安富贵,愿得高人掐算命运前程,真不如听鸦声几遍懂得自洁自爱。在城市的荆棘林里,你可曾听得几声“呱呱”的鸦鸣?
因为慈悲,她有悲悯之心。“女人以泥土的姿态/承受这无声的打击/以树的形象伸出臂膀/随时准备原谅”,是啊,懂得原谅的女人就是美的。
因为慈悲,她有和谐之愿。“采石苇的人/贴在绝壁上/洪亮的声音丢下来/像结实的绳子/让仰望者心安”,她期许的是“你我之间,香气弥漫”。
“花开见佛/见佛花开/因如是/果如是”,让我们“在花朵中握住果实!”
现在,这个城市,有一枚果实被递到我们手中!
有一朵叫“萍子”的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