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夜晚

很早时我就醒了。

正在进行的夜晚那么寂静，乃至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倒是偶尔有蝉声的，有蛙声的，还有一种声音，很奇怪，到我寻得时才知道，那是电流流经电气开关的声音。

无声的夜晚，搁在城市是不可思议的。我住过闹市区，阳台下面就是不主不次的道路，人声不鼎沸，车声却一声紧似一声地往耳朵眼里灌；车声都不平稳，间或就有鲁莽的急刹车的声音，嘎、嚓、吱——眼里就显现险情，心就无规律地乱跳一阵。再换房时，就格外注意窗外，若窗是密闭的，一定要打开听一听，如今的材料隔音效果都好，都是能哄人的，有时你开了窗，那真是如雷贯耳呐，车声滚滚，地动山摇，再不用看，赶紧跑吧。

很多的房子都是立在路边的，那样的房子里的人是没有自己的夜晚的。有自己夜晚的人就很幸福。

我已经幸福很久了。

很多年前，我还住过半山腰，那是依山而建的房子，夏日自然弥漫着烂漫和温情，一个个夜晚那么纯粹，没有丝毫狂躁之气。但到了寒风凛冽的冬日，夜里就全是狼嚎一般的风声了，一声紧似一声，迫不及待地、声嘶力竭地，使人不由得捂紧了被子，掩紧了耳朵。但我不能偷懒，很早就要起来写作，也许算不得“写作”吧，仅是在一种喜好和意愿的驱使下信手“涂抹”而已。坐在窗前时，尖刻的风就顺着缝隙潜入，四周就全有了“风阵”，密密集集。我打字的手是颤抖的，指头有时僵硬得不听使唤。那时天还是全黑的，没有月，没有星星，都被冻得缩头了。那样的夜晚或者凌晨也是自己的，无人的夜或者无声的夜都是属于自己的，那样的夜里写的文字里就有了生活的汁味儿和生命的感受。

夜色是一种情调。

夜间该没有太大的过响的声音，没有尖刻的辛辣的对话，没有聒噪和粗暴。否则和集市有什么区别呢？现在我住的宿舍楼上，偶尔有一位博士要拉一拉二胡，不是天天都拉，偶尔，有时。我不懂音乐，听不出好坏，但那声音却使寂静的走廊活泛起来，有了点节奏。他也从不拖沓和痴迷，从不会为了自己的喜好而让别人焦躁不安。

夜是铺开的隐私，夜遮了人的眼，没有光亮，人人自由而神秘，你不去洞悉别人的夜，你就是坦然和雅致的，你在自己的夜里自然也是自由的，如一条浪漫的海鱼，如一只和善的羊，如一头疲倦的狼，你独立，你孤傲，你神圣，你理想。你属于自己，你自己属于那此起彼伏的来自自然的和谐之音。

在自己的夜晚自然醒来时，我有时会听到几声鸟叫，“去去去”，连着三声，“去去去”，又连着三声，我悄悄笑了，这可爱的小鸟在让夜早点走开。

鸟的叫声还在持续，又变着嗓子，又变着腔调，音律起伏，一点也不觉得累。

尽管还早，我也只得起来。望出去，远处的树影娉娉婷婷；再远处，路灯还是橘黄的，但更远处的一座大学的教室里，已经有了亮光，有些孩子早早地走出了自己的夜晚，走进了自己的清晨。

让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