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1月7日上午,北京大总统府招待室来了一位令路人侧目的名士。此人首如飞蓬,衣衫不整,留着长长的指甲,大冷的天气却手持羽扇,扇柄上摇摇晃晃坠着一枚景泰蓝做的大勋章,委实不像善类。他掏出一张一尺五寸长的名片,口口声声要找大总统,请承宣官转达。
承宣官一眼认出,那勋章是建立共和时期袁世凯亲自颁发的勋章,看样子此人来头不小。再看名片,原来这位不修边幅的名士,正是民国政坛上曝光率极高的政界和学界的大明星——章太炎。
翻开那时节的大报小刊,关于章太炎的消息总是层出不穷,人称“章疯子”。
发现上当了的章太炎,满腔怒气耿耿难消,一路上,他指名道姓骂袁世凯为“包藏祸心”的“独夫民贼”,势必“身败名裂”;这一路骂得痛快淋漓,押解他的卫兵却不堪其虐,个个掩耳而行。后来章太炎的学生鲁迅,就曾描绘过老师在民国初年的这生动一幕。
说起来袁世凯对章疯子确实不薄。他曾经对陆建章定了关于囚章的八条规则,规定起居饮食用款不限,而且毁物骂人,听其自便。东西毁掉了,再买就是。章太炎在被囚期间,每月的费用是500元(当时一个警察每月薪水4元左右,大学里最风光体面的教授,每月也不过400元)。尽管待遇优厚,但囚禁毕竟是囚禁,走又走不脱,住又住不安稳,章疯子不可能很痛快地就范,他变得愈来愈疯,在住所的门窗上、桌上遍写“袁贼”二字,以杖痛击之,称作“鞭尸”;又扒下树皮,写上“袁贼”字样,然后丢入火堆烧掉,整日以此为乐。在移居龙泉寺的翌日,袁世凯次子袁克文曾亲送锦缎被褥来章太炎居处,见其疯劲正发作,未敢面见,把被褥放在窗外便欲离去。章太炎得知后,便把被褥烧出许多黑洞,掷出户外。
在被软禁的日子里,章太炎的名士派头越做越足,闹出了不少传颂一时的笑话。他一口气雇了十几个厨子和仆人(其中不少是警察改扮的),并颁示条规:一、仆役对主人须称呼“大人”,对来宾亦须称呼“大人”或“老爷”,均不许以“先生”相称。二、逢阴历初一、十五,还要向他磕头,以贺朔望。如敢违例,轻则罚跪,重则罚钱。
有人问他为何要立此家规?章太炎说:“我弄这个名堂,没别的缘故,只因‘大人’与‘老爷’都是前清的称谓,至于‘先生’,是我辈革命党人拼死获得的替代品。如今北京仍是帝制余孽盘踞的地方,岂配有‘先生’的称谓?这里仍是‘大人’、‘老爷’的世界,让他们叩头,不是合情合理吗?”
1915年下半年,袁世凯觉得自己称帝的种种条件都已具备,各界“名流”在他的授意下纷纷上书劝进。这时,有人想自告奋勇要去说服章疯子,使之回心转意,向袁大总统投诚。毕竟章疯子人望极高,他若肯撰文拥护帝制,局面自会大不一样。很快,袁世凯就收到了章太炎的回信。
如果说前面章疯子与袁世凯的死缠烂打,多少还有些撒泼恶搞的喜剧色彩,而在此时他表现出的勇气和倔劲,就着实教人刮目相看。当然事已至此,袁世凯依然没把章疯子怎么样,姿态摆得颇高,这位阴鸷枭雄的通权达变由此可见。
摘自《当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