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曹

半年前，一位在洛杉矶一家旅行社工作的郑州老乡，到圣迭戈我们那玩时，说国内到美国旅游的人，特别好买保健品葡萄籽。我问葡萄籽有什么作用？他说是抗衰老的。我心想，自然规律岂能抗得住，不过是心理作用吧！

可是二女儿出于孝心，却给我买来了。那是去考斯科大商场买东西时，她到陈列保健品的货架上找到了葡萄籽，看看说明，就买了几瓶，回到家就放到吃饭桌旁的案台上，让我和她母亲，在吃饭时拿出一粒，随着喝汤吃下去。瓶上的英文介绍，我看不懂，女儿说，是抗细胞氧化，防止衰老的。也许真的有点怕衰老吧，于是每天吃两粒，我很少忘过。为了不至间断，这次回国时还带了几瓶。

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葡萄籽，送给朋友的一瓶，却引发出一件极为感动人的事。

回到郑州后，我就给几位老朋友打电话。首先想到的是老刘（他不让提名字），我最敬重他，这不仅是因为他年岁比我长，水平比我高，更主要的是他对重病老伴的那种深情的爱。他老伴原来也是早期郑州日报的记者，是报社为数不多的骨干记者之一。不料50多岁时中风病瘫。从此年年月月，日日夜夜，老刘就几乎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她，其辛苦劳累，是难以尽述的。由于护理得好，患同样病的人，甚至远没有她的病重，一个个不几年就去世了。据说，在她陈家好几代的亲人中，还没有活到八十高龄的人，而她，尽管得了重病，至今已80多岁了，成为家族中最高寿的人。出现这样的奇迹，应该说这是多亏了她有老刘这么好的丈夫。她在郑州的一些老同学，每次相聚提起这事，都非常感激老刘，说要不是他护理得好，她们早已没有了这位老同学。

在美国我曾多次给他打长途电话，总是没有人接。后来知道了他的手机号才和他通上话。他说他搬家了。我问他怎么又搬家了？他说新搬的这个地方，离市区较远，虽然房子小，但空气好，又安静，自家还有个小院，这对老伴身体好。我说这样的住处当然好，可是房子一小就难以雇人，里里外外全靠你自己，你已八十多岁了，能承担得了吗？他说没有问题，口气挺乐观。当时接电话他正在市场上买菜，声音嘈杂，难以听清，想着他还要赶紧回家做饭，所以没有说多少话就挂了，说以后再叙吧。

这次回来，听说他又搬回市里原来的房子，原因是老伴犯病成了植物人，只好搬回较大些的房子，找个人帮忙。我给他打了电话，听他的声音很弱，像是很疲倦，我没有多讲，说过几天去看他。

这天我和老沙一道去他家，老沙也是他的老朋友。那天很热，像进入了夏季，老刘下楼来接我们，已穿短袖衫了。那是一件化纤的浅灰色针织夏威夷衫，上个世纪80年代初曾流行过一阵，我也买过一件，它滑溜，软不支架，在太阳下还灼热，早已被淘汰了。老刘至今居然还在穿它，看来，他对自己的生活，实在是无力也无心思去关心。不过，他清瘦的身架，不讲究的衣着，文质彬彬的形象，倒给人以道骨仙风之感。

坐下后，我们谈到他老伴的病，也谈到他的写作。我知道，在他的心中，除了老伴就只有文学了，他从一个个大纸包里，拿出一本本较厚的书，有三本长篇小说，一本长篇叙事诗，全是近几年出版的。这百十万字的作品，可能都是在老伴的病榻旁写出来的吧！真是一位坚强得惊人的硬汉。在漫长的磨难岁月里中，他没有悲观失望，而是刚强地挺着。坚强的人在危难时说，天塌下来也要顶住。老刘是顶住了。

他领我们去看他的病妻。房间及床铺，都干干净净。她一动不动地躺在棉被下面，吸着氧，两眼定定地望着我们。老沙叫她几声名字，我也叫她几声，当然是没有回应。老刘说看他也是这样，心里会知道的。

床头旁边的桌子上，放有几瓶药，老刘每天亲自为她配药，化成水，设法让她服下去。喂了药后，他还要守着，观察她的反应，要非常细心，才能看出她对药物是否适应。

走出病人住室，我们告辞老刘。他的时间是不能多占的。

我给他一瓶葡萄籽，说是抗衰老的，我觉得他很需要。回到家后，忽然想起忘告诉葡萄籽怎样服用了。我正要给老刘打电话，他的电话却打来了，正是问的此事。我告诉后，他说他让老伴服用了。我说，她怎么能吃呢？他说是难，整粒不行，碎块也不行，只能化成水，用鼻饲办法喂。我说，何必要这样作难呢，她病成那样，需要的已经不是什么抗衰老的保健品了。我拿去是让你吃的，我看你很需要。他说，这是好药，让她服用吧，或许能起作用。

没有想到这瓶葡萄籽，给了他一线希望。我非常感动，同时也很懊悔，不该说他老伴服这保健品没有用的话，这会伤他心的。

老刘对妻子的爱，60多年来始终如一，不管是年轻还是年老，不管她的病情有多重，他都全身心地去爱她。因此，把他对病妻的细心护理，仅仅理解成义不容辞，显然是不够的。假如他的健康可以分一半给他病重的老伴的话，我相信老刘会毫不犹豫的。

我真希望这瓶葡萄籽能有神奇的作用，哪怕能让病妻对守护在身旁的丈夫，张一张嘴，眨一眨眼睛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