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 玲
绘画与戏剧,特纳与契诃夫,英国与俄国,十八世纪末和十九世纪末,竟然在同一天相遇。在参观了英国泰特美术馆特纳绘画展之后,我又有机会再次欣赏了林兆华版的《樱桃园》。不同艺术的魅力,却带来了相同的心灵震撼。有经典相伴的时刻,变得珍珠般洁净美好。
先说说特纳。这位天才的英国画家,被美术史家称为“印象主义与抽象绘画的先驱”,26岁就被推选为英国皇家美术学院成员。在十八世纪末,特纳使风景画的地位得到大大的提升。绘画像是色彩、线条与光的游戏,特纳让我们看到色彩与线条在他的掌控中如何与光的相伴相生。喜欢特纳作品中恬淡的水彩风景画,朝霞或夕阳映照下的湖泊,英格兰薄雾中隐隐的桥与城市。水彩,大概适宜近观,是精致的艺术,一笔一画,不仅是风景,更是特纳对祖国与自然的无限爱恋。这样的爱,淡淡透出,是那么细致绵密,是那么无尽悠长。同时,也不能不承认,特纳似乎更钟情于大海。在大大的画布上,特纳用油彩挥洒出海的包容温情、海的磅礴大气、海的诡异多变和海的不可战胜。海的永恒魅力,以不同的面貌在特纳笔下展现无遗。在海的舞台上,特纳上演了一出出人性的戏剧、历史的戏剧。渔船在风起云涌的海上与漩涡勇敢地周旋,这让人想起海明威的《老人与海》,那也是赞美硬汉的悲壮之歌。在特纳的画前面,我在默默向勇敢的渔夫致敬,向不屈不挠的人类致敬。在《暴风雪——汉尼拔和他的军队翻越阿尔卑斯山》、《迦太基帝国的衰落》、《特拉法尔加海战》、《安息——海葬》这一系列大幅作品中,特纳让我们站在远远的现在,去缅怀历史的瞬间,去倾听人类对和平旷久的呼唤,去体味历史的悲喜剧。这样的画面,要远远地看,冷静地看,上面的男人、女人和孩子就有了生命,他们是这个画面的角色,他们主宰着历史,他们就是历史。而曾经的历史,也许就是我们的现在!经典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在告诉我们,特纳就是站在我们身边的一位智者!
契诃夫,一位戴单腿眼镜、表情严肃的俄罗斯人,他说话的声音一定是轻轻的,就像一位医术高明值得信任的大夫。他的声调不高,但他会很自信地告诉你,你得了什么病,这个社会得了什么病。写作《樱桃园》时,他已患着那时的不治之症——严重的肺结核。他的笔下,女庄园主柳波芙要告别樱桃园,就像他自己也要告别生命。樱桃园的命运已定,柳波芙美好的童年和曾经的生活注定要成为历史,她悲伤欲绝。是买了樱桃园的新贵罗巴辛的错吗?他不买,别的人也会买了去。而罗巴辛是多么渴望用自己今天的成就,来告慰地下的父亲、曾经的农奴!对他来说,樱桃园不过是地主家美丽的花园,上面抛洒着农奴辛勤劳作的汗水。他需要的,是能赚钱的别墅,是源源不断的租金收入。“永远的大学生”别佳向往和赞美着劳动与工作,但他仍然走不出已经习惯的生活圈子,过着清高又不得不依赖别人的日子。他对爱情心驰神往,但永远不会对心仪的安尼亚表白,浪漫的爱情最后是以喜剧和滑稽的结果收场。安尼亚虽然出生没落贵族,有着多愁善感的妈妈,但她倒是没有过多的伤感,而是不断向往着新的生活。新生活在哪里,剧中的人各有各的命运,他们对新生活的理解一定是不同的。不论会遭遇怎样的命运,生活都会推动着他们不断向前。新生活来了,你只能说“新生活,你好”。难道你能阻止时间的脚步吗!但是,我们可以停留片刻,向我们的“樱桃园”,向我们美好的往昔告个别。契诃夫带着明朗的忧伤,让我们在新与旧的门槛上作了停留,让我们回头好好打量了自己的来路,让我们以珍惜的心情迎接我们的“新生活”。以这样的方式,契诃夫告诉了一百多年以后的我们,在他眼里生活意味着什么。其实,新旧门槛上的他与我们,有什么不同呢!
绘画与戏剧的经典,就这样一起呈现在我的面前。它们与我,竟是这样的亲近贴心。我想,经典离我们并不遥远,其实不需要我们把它供奉在庙堂,更不需要我们烧香礼拜。真正的经典,随时都可以潜入我们的生活,拨动我们的心弦。经典的艺术家和作家,就是智者,就是预言家,就是与我们站在一起,但又比我们站得高看得远的同代人。
借用兄弟的感慨“经典就是经典”,除此,我们只有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