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曾是皖西南一带的名厨，家中收藏了不少精致的杯盘碗碟。但几经毁损流失，传到我母亲手上的，只够家里来客人开一桌饭了。那时，父母经常吵架。母亲常说，当年嫁给父亲都是外公外婆做主的，外公看重爷爷的手艺和为人，外婆看父亲还顺眼，就这样，他们把女儿许配给父亲。母亲本人似乎并不乐意。而婚后才知道，父亲跟着爷爷没学成手艺，倒因吃惯了爷爷做的菜，养成一张会吃不会做的刁嘴。

有一回吃午饭，他们又吵起来。那一次吵得很凶，吓得我躲在门后不敢看。父亲一生气，就把桌子中央母亲非常喜欢的一只青花瓷碗扔到门外。幸好，碗底先落地，在地上旋了几圈，没碎。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捡起来，擦干净上面的泥土，又小心翼翼想把那只碗放回到桌上。这时，母亲接过那只碗，说：“他扔我也扔，他都不想过了，靠我一个人有什么用。”说着，那只碗又飞出门外。我含着泪，再次跑过去把那只碗捡起来。一看，碗底豁了个小口子，碗沿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我把碗递到母亲手上，小声哭着说：“碗都豁口了。”

母亲看碗还没碎，禁不住笑了一声，父亲也跟着笑出声来，接着又是长久的沉默。只剩下年幼的我，傻傻地站在那里。

渐渐地，父亲也变勤快了，重新学了厨艺，竟然也能顾客盈门。父母间的争吵，也变得越来越少。

去年回家，我陪母亲翻晒家中旧物，从床底下又翻出当年那只青花瓷碗。我好奇地问母亲：“这碗怎么这么结实，摔了几次都没碎？”

母亲一边整理旧物，一边轻描淡写地说：“傻孩子，当年我和你爸都在气头上，要找个东西出气，又舍不得真的打碎，都是轻轻甩出去的，碗底先着地，不然多少碗都碎了。碎了还得买，都是过日子的人。”

哦，原来是这样。

“那你还后悔嫁给爸吗？”我追问母亲。

母亲笑了：“当年日子过得特别难，你爸又没有一技之长，吃东西嘴又刁，又不喜欢哄人，免不了争吵。”母亲指了指那只被洗得干干净净的青花瓷碗，接着说：“你爸知道我很在乎你爷爷传下来的这些碗盏，当初没把这碗摔碎，说明他还在乎我。后来，你爸爸很多习惯就慢慢改了。两口子过日子，不就是这样慢慢磨吗，只要心里还有对方，磨着磨着，也就好了。” 摘自《安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