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新朝

到了埃及，不管你见到还是没有见到尼罗河，尼罗河就已经跟随你了。

有谁能说神庙上那些威严依旧的残桩、法老墓穴中那些像天书一样的象形文字、无边的沙漠上那些飞驰而过的幻影，不是这条河流意志的存在和派生物。而那些行走着的人们，笼罩在河流的恩泽中，行走在盈盈的水光中，好像总是在等待和寻找着什么。走在古埃及的土地上，不管你是乘飞机、坐火车，总是绕不开尼罗河，它时不时地会出现在你的面前。让你感觉到尼罗河就像这片土地上的魂，跟随着你，望着你，观察着你，分析着你。埃及有一首古诗《尼罗河颂》中有这样的诗句：

他在黑暗中散布了光明，

在他的牲畜的牧场上

以他的威力使一切产生；

以他的水给母腹中的婴儿生命。

人们换好衣服，种植他的花园，

他关心自己的仆人，

建立了子潮和午潮，

他是无限的普塔和卡贝神。

他这样创造了一切，

所有文字，所有圣典，

他在北方成就的一切。

看到尼罗河，我就理解了埃及，理解了这片土地上的人和生命。因为世界上虽有无数的河流，但所有的河流都有着同样的母性、神的洞明以及自然的恩泽。跟着这些河水，你就可以深入到这个国家的细枝末节，深入到它们遥远的过去，你就会明白沙漠上的骆驼和人那种复杂的依存关系。世界上的古文明都会依托着某一个水系，古埃及所依托就是尼罗河。尼罗河全长6671公里，是世界上最长的河流之一。它贯穿埃及全境，穿越金色的撒哈拉大沙漠。埃及95%的人口依河而居，因为流域以外大都是漫漫的黄沙，人是无法居住的。随行的女导游是埃及人，她取了一个中国人的名字叫茉莉花，茉莉花用生硬的中国话告诉我们说：“没有尼罗河，就没有埃及，没有埃及，就没有我。”说着她的眼睛里似乎有盈盈泪光，可见埃及人对这条河的感情之深。

在我的印象里，河要比江小，后来看得江河多了，我才明白江与河其实是一个被混淆了的概念，河未必比江小。中国的江多，比如：黑龙江、怒江、雅鲁藏布江等；外国几乎没有江，都是河，世界上最长的两条水——密西西比河、尼罗河，都是以河命名的。人类的繁衍，现代化的快速发展，又多是以牺牲这些河流为代价的。近几年，在中国我所看到的大河小河，大江小江，大都是被污染的，而被称之为母亲河的黄河已经太伤人了，每每见到它我的心里就会产生出一种悲凉，沿岸不知道有多少厂矿企业至今还在向它排污，母亲河里水质污染，泥沙混浊。有一年我跑了几十公里的河岸也没有看到一棵芦苇、一条鱼，大河上下你所看到的是一座接一座的大坝和水库，自然的河没有了，每一片水里都充满了人的肮脏的气味。

尼罗河是不是这样呢？我有些担心。

我是在埃及南方的城市卢克索看到尼罗河的，时值7月，岸上热浪滚滚，河水里刮过来阵阵的凉意，带有绿草和清水的甜味。当我第一眼看到尼罗河的时候，我有些惊疑：好大的河啊！这才真正是一条大河波浪宽，这才是我想象中的最美的河流，河水深且清，宽而稳，它不是奔腾，而是涌动，上游大水茫茫，下游水天相接，对岸的椰枣树像是一幅幅剪贴画，镶嵌在蓝天的边缘，河中水光闪闪，白帆点点。尼罗河让我看到的是充沛和丰盈、饱满和肥硕，像小伙子一样青春焕发，像孕妇一样将要临盆，与我以往看到的江河不同，这里没有衰败的气息，一切都像是刚刚开始，一切都是新的。这条亘古的河，哺育了埃及7000年的文明，7000年啊，太久太久，这条河已经付出了太多的心力和乳汁，现在，它怎么一点也看不出苍老和疲惫，这让我惊讶不已，这是埃及人也是整个人类的福啊。

尼罗河在喃喃低语，这种低语声，我能听懂，因为我在黄河上听到过，它慈爱、温润、旷远，而又伸手可以触摸到。它就存在于我生命的内部。

我们一行人乘帆船溯流而上，清亮的河水拍打着船舷，溅起朵朵浪花，我先是爬在船舷上用手玩弄河水，然后，又把脚伸进河水，河水抚弄着我的脚软软的，凉凉的，像是孩子们的小手，很是舒意。船很快到了对岸，沿着对岸的芦苇丛继续向上行驶，沿岸的芦苇约有数百米宽，郁郁葱葱，无始无终，不时有白鹭在丛中被惊起，嗖嗖地飞向蓝天，数不清的燕子绕着船帆飞，在河水中留下箭一般的倒影。我们这一帮人，被眼前的美景陶醉，手中不停地按动着照相机的快门。这时候，忽然从芦苇丛中驶出一页扁舟，船头上有两个十几岁的孩子，正在收渔网，光着的上身被晒得黑不溜秋地，多像小时候的我。我们让翻译问他逮了多少鱼，一个孩子会意，从船边的水中提起装鱼的网斗，足有十几斤重，全都是尺把长的非洲鲫鱼，这种鲫鱼呈浅黑色，翅长而味美。

一会儿，船靠岸了，岸上先是不知名的大树，遮天蔽日，接着便是油光发亮的香蕉林，香蕉林的空处放着一些条凳和桌椅，便于游客休息。我们品尝着香蕉，合影留念，在林中来回穿梭，宽大肥厚的香蕉树叶子油浸浸的，你可以从上面感受到尼罗河的话语和回声。而每一棵香蕉树的腰间都挂着一大跎香蕉，它们好像从很远的地方走到这里来，专门等待我们，像是河的使者。

在返回的帆船上，为了留下一个印记，我喝了几口尼罗河的水，不料晚上却拉起了肚子，我这才知道了尼罗河的厉害，它毕竟哺育了人类7000多年了，它身上有着太多太多的伤，这种伤日后必定还会显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