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永广

搬进五楼新居时，没隔多久，对门邻居的男人和我便相识如故。每到周末，不是我到他家坐坐，就是他到我家窜门。

一个周末，我照例走进他家。开门的是他女人，我还未进屋，就听见屋内传来男人兴奋的声音：“我在这里，在这里，快来抓我啊！”

我跨进去一看，不由得乐了，原来男人用一块绸布蒙住了小女孩的双眼，父女俩正在做盲人抓人的游戏。

我好奇地打量着小女孩，虽说小女孩蒙着双眼，但她还是像精灵一样避过了茶几，绕过了沙发。尽管男人闪躲腾挪，但小女孩还是把父亲逼进了墙角，被抓着了。

我走进来时，男人好像还没注意，他似乎还沉浸在和女儿做游戏的乐趣当中。

我冲男人笑笑，问他，做这种游戏，万一你女儿被茶几磕倒，怎么办？

男人尴尬地朝我笑笑。他说，第一次磕倒，第二次她就小心了，她不会总是被磕倒的。你看，现在她完全不用眼睛，不仅能躲开家里的各种障碍物，而且还能感知到我在什么位置。

这仅是一个游戏，我未置可否。可此后的日子，我隔三岔五去他家，发现这对父女还是不厌其烦地在做这种无聊的游戏，而游戏的结果，输掉的总是父亲。

再后来，让我感到惊异的是，我发现这父女俩把游戏从家里搬到了外面。每次下班回家，在楼梯口，我准能遇见这对做游戏的父女俩，男人走在前面唤着女儿的小名，而女儿用布蒙着眼睛，男人任她在后面欢天喜地追着，虽然爬得磕磕碰碰，但在父亲鼓励下，女儿从未扯掉过蒙在眼睛上的那块绸布。

有一次，眼看小女孩就要撞在楼梯的栏杆上了，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扯开小女孩眼睛上的绸布，说：“在楼梯上玩这种游戏，太危险了！”

“没关系，这个楼梯我已经很熟悉了，即使我蒙着眼睛，我也能知道我的爸爸在哪，我很快就能抓着他了。”小女孩一见是我，露出两行洁白的牙齿，自信地接着说：“再说，还有我爸用眼睛看着我呢。”

说完，小女孩重又用绸布将眼睛蒙好，继续和父亲做爬楼梯的游戏。走在前面的男人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她现在已经训练得很好了，即使闭上眼睛，也能知道楼梯在哪该拐弯了。”男人对我说：“现在每次放学，我都坚持和她做这个游戏，用布将她眼睛蒙上，我告诉她，除了眼睛，依靠自己身上的其他触觉，也可以找到回家的路，也一样可以生活。”

“她的眼睛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你要蒙上她的眼睛，和她做这种无聊的游戏呢？”

“她的眼睛患上了一种色素变性，虽然她现在还看得见，但医生说，要不了两年，她的世界就会一片黑暗，在医学上，这是无能为力的。”男人说：“现在趁她还能看得见的时候，我用布蒙上她的眼睛，让她提前体验一下黑暗的生活，并训练她在黑暗中生活的技能，这样不至于如果有一天，她为自己的眼睛突然失明了而悲伤过度，或茫然不知所措。”

“可是，孩子知道吗？”

“还不知道。可我和她说了，在这个世界上，有比双目失明更为不幸的人，有的人耳聋了，有的人手或腿没了，但他们也活得很好。病魔是个不眨眼的家伙，每个人都应该做好挑战他的准备，所以万一某天病魔降临到你的身上，比如，让你失去一双明亮的眼睛，你要有足够的生活勇气，并从现在起就训练做好挑战生活的准备。”

“你确信这种游戏能增强她以后生活的勇气？”

“是的。在这种游戏里，她不仅不觉得枯燥，而且我还让她找到了自信和快乐。她说，她就是比别人家的孩子强，因为她蒙着眼睛都可以走回家，而别人家的孩子，还要依靠父母来接送。”

三年后，对门家小女孩的眼睛啥也看不见了。小女孩被送进了盲人学校。我没有听见小女孩因为眼睛看不见而大哭大闹，也没有听见一家人唉声叹气的声音。他们的家依然欢声笑语。

对于游戏，我向来是未置可否，总认为那是浪费时间和精力。可对门父亲的这个游戏，我被深深感动了。为使女儿对双目失明有一个准备，为使女儿能够平静地接受这个不幸，他竟想出了这个游戏！虽然这是一个简单的游戏，可我知道，对一个孩子来说，这个游戏有多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