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小怡与男友还在谈婚论嫁,男友的脸色却越来越尴尬,终于吞吞吐吐地说:“你妈……能不来参加婚礼吗?我妈说……婚礼上,女方三位家长,会让亲戚笑话的。”
后来很久小怡都无法原谅自己:她对母亲说谎,说只拿了证没办事;她在婚礼上强颜欢笑,一定是最哀伤的夜色新娘。
她因此恨煞了婆婆。婆婆一丝不苟的棉毛衫,洗得褪了色,边缘都丝丝缕缕着;婆婆关过的水龙头跟上了第七封印一样,小怡要双手才扭得开。
她讨厌婆婆这样的女人,婆婆的世界就是这些衣食住行,永远不了解爱、欲望、恨。
窥到婆婆的另一层世界,是小怡有一夜突然惊醒,听见幽咽的、低抑的争吵与哭泣。她轻轻推醒丈夫,得到一句不耐烦的话:“睡觉!”她借着喝水如厕来来回回,靠那只言片语,原来儒雅沉静的公公,曾经有过外遇,还闹过离婚。
睡足了的丈夫心平气和:“早八辈子的事了,只有我妈放不下,我爸都快忘了。”闹得最厉害的几年,是他还上初中,父亲出走,只每月捎生活费回来,连同一张离婚协议。母亲收下钱,协议一团往垃圾箱里一扔,不管厂里的人怎么说,她照昂头上班,和同事的谈笑声丝毫不减。只有一次,他看到母亲哭,坐在门边的小板凳上,蜷缩在整个世界的黄昏阴影里,周围是散了一地的菜,她哭得声嘶力竭:“他们说我没人要,我如果不是为了你,我如果不是为了你……”
年纪大了,公公也就回归家庭了,婆婆忍的恨,还没来得及爆发,家里就多了小怡这个外人。那些原本要倾泻的洪水,就变成暗涌。婆婆一生有很多账要和公公算,最大的一个就是: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如果爱为什么离开,如果不爱那是为什么?
小怡终于有一点点,能够理解婆婆了。她对小怡母亲的刻薄,也许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她放弃了尊严与可能的幸福,保有了一个正常的家,拥有体面,这是值得的。也许,是暗暗的嫉妒,另一个女人自私了,毅然选择离开,没有把孩子视为自己人生的第一使命。
小怡想:要不要和婆婆好好谈一谈呢?因为有小生命在她体内正渐渐萌发如种子。小怡不知道来的是他还是她。但,关于爱情,关于家庭,关于牺牲,关于奉献……总归是一个人一生要学习的话题。恨过才知情浓,怨过才知道宽恕的艰难。婆婆,母亲,以及小怡自己,都在同一个剧情里流过泪,而做出不同的选择。
摘自《齐鲁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