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喜斌

我在故乡的土地上生活了20个春秋。我忘不掉那条清清的洛河，那座青青的锦屏山。我想走出故乡，走向外面的世界，那是我一个遥远的梦。

这梦一直到我20岁参加工作时才实现，虽然是从乡村走向了乡村。我的单位是地质队，就在南方一个小镇上。但那小镇非常热闹，工厂、剧院、舞厅、茶社，青山、绿水、竹林、公园，充满了古典和现代的气息，并且在京广线上。我时常会在星期天乘上列车走进繁华的城市，去感受一下作为城市人的自豪。当时我认为离开故乡就是走进了外面的世界，吃上商品粮就成了城市人。但我渐渐意识到我仍然是乡下人。不仅是因为来自乡村又住在乡村，关键是我的观念。城市人和乡下人的区别不只是居所和身份，还有文化意识和生活方式。

我决心成为一个城市人。于我而言，那将是我生命的再生和升华。这种欲望就像涛涛的河流一样奔腾不息。于是，我往日醉心的大片大片的竹园和火红的茶花，都让我讨厌起来了。于是，那往日的林荫大道和过往的列车，也让我讨厌起来了……

我终于走进了城市。我的谈吐和衣着在一天天向城市靠近，并且也开始追求时尚，但人们依然认为我是乡下人。因为我说话的腔调、走路的姿态……这使我十分痛苦，也使我知道乡村已经凝在我血液里了，无论我离开故乡有多远，都甩不掉她的影响，走不出她的气息，而这种感悟和印记，在我写作的过程中就更加深刻了。

我曾试图描绘城市风情，但总是力不从心。这时我才意识到我与城市的距离究竟有多远。而乡村的田野、河流、庄稼和牛羊鸡鸭，不仅构成了我思维的基础，也孕育了我人生的走向。我这支笔只有触到故乡时，才会像一把放牧牛羊的长鞭那样甩出叭叭的响声，才会像一把弯弯的镰刀那样去收获丰登的五谷。而我的灵魂我的语言也会轻盈起来，灵魂起来，也只有这个时候我才会有忍不住的笑声和泪水，才会有画不完的风景和说不完故事。于是，我开始以一种崭新的目光去审视我的存在和生活。这时我才发现故乡的每一块石头里，都有我难以割舍的亲情；故乡的每一朵野花里，都有我心魂俱醉的记忆；故乡的每一捧泥土里，都有难以割舍的亲情。我的左邻右舍又会在我极不经意时突然走上我的稿笺，成为我一道动人的风景，连我的小猪小狗小猫小兔们，也会走进夜半的灯光，给我一阵温馨的回味，还有那些被牛蹄子踩来踩去的日子，还有那些被老黄狗叼来叼去的故事，还有那些长着谷子、玉米、小麦、大豆、红薯的季节，还有那些大红盖头迎娶新媳妇的热闹，那些喇叭呜咽埋葬亲人的悲伤……都在我日日的耕耘里闪亮登场了。它们的光彩和神韵，他们的喜悦和悲哀，让城市里最漂亮的时装和最酷的时尚，都黯然失色了。

于是，我有了一种丰富多彩的生活方式，同时，我也清醒地认识到我不过是一个生活在城市屋檐下的一个乡下人罢了，而故乡就在我灵魂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