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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版:郑风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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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标题

个我与公共话语

马新朝

向晚,我向自己的体内窥视,却看不到我,内里尽是下班时经过的嘈杂街道,咒骂声,肮脏的菜市场。还有一个热气腾腾的会场,浮动着的人脸和话语。而我呢?这里是我自己的居所啊,我在我的体内喊我,竟没有回声。

它曾在这里呀,也曾出没于这个身体,我能够闻到它的气息,能够感知到它,找到它遗留下的某个眼神和飘忽的思绪,不知何时,已被我自己流放。

这是一个没有自我的身体,它只是一个身体,一堆肉,一个公共场所,就像一个笛子,谁都可以吹出声音,但那声音不是我的,它属于另外的人。

每天,我都可以看到那么多的身体,在行走,在端坐,在站立,在说话,它们用豪华的或者破旧的衣服包装,做着各种动作,尽管行走的姿势不尽相同,说话的嗓音有同有异,但它们皆是空的,能敲出空洞之音,那里没有它们自己,像一座座空屋子。我看到鸟儿在里边筑窝垒巢,地上荒草萋萋,偶有过路之人在此歇歇脚,有一句话或者更多的话在里边低低地飞翔。

人,平静地生活着,只是这一切都习以为常。

我从河上捡回一块鹅卵石,放于我的书架,圆润光滑,在灯光下眨着眼,它却从不说话,像是在沉睡。它和人一样,也是没有自我的,只从时间和流水,磨平了它的棱角和锋芒之后,它就沉默,总在梦中。它曾经存在过的河滩,是一个公共的场所,在水和时间的掌握之中。

我像这石吗,它是我吗?沿着这条水和时间上溯,一条黑黑的长城,横在我的面前。我看到有那么多的中国人,在长城上游玩拍照,流连忘返。他们见景生情,颂扬着那个遥远的皇帝,把皇帝看作长城般伟大和不朽。而在遥远的阿根廷,有一位作家叫博尔赫斯,他在20世纪50年代时,写下一篇文章叫《长城与书》,把秦始皇的焚书和修建长城说成是暴行,表现出极大的不解和惊讶。他说:“给菜圃或花筑一道围墙是常有的事,把一个帝国用城墙围起来就不一般了。”秦以前,中国已经有三千年文字史,在那些浩繁的文字和书籍里,会有着难以计数的自我和个性,书籍是个我的有效载体,它可以使个我得以流传下去。而帝王们一般是不喜欢他的臣民有自我和个性的,皇权就是一切,秦始皇下令在全国范围内焚书。凡藏匿书籍不焚者,皆被罚去做苦役,终生修筑万里长城。这些藏书者,试图从书中唤醒个我,但在修筑长城的艰苦劳动中,无尽的长城占满了他们的身心,使自我彻底丧失。而长城就是皇权,就是皇帝的意志。

秦始皇早已经离我们而去,他的遗体就是那没有尽头的长城。

人的个我,有时也需要宣泄,在现实中找不到出口时,就寄希望于宗教,于是,世上就有人狂热地沉迷于宗教,殊不知,宗教却是另一种限制。

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个我并不是总在沉寂,它们也有痛苦,呐喊,它们也渴望释放,渴望自由,渴望来到阳光下。然而,它们在黑暗中左冲右突时,个我已是伤痕累累,面目全非。我曾有这样的一段经历——

上世纪70年代中期,那时,我已读了一些书,有了一些属于自己的思考。

在一次机关生活会议上,身边的人均积极发言,可他们说了很多,什么也没有说出,多是些空话,套话,没有个人见解,或是互相重复,或是报纸上已经说过的话。我不满意他们的发言,试图想用自己的语言说话,我不想重复别人,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一个会思考的人,不是机器。“我”字从体内冒了出来,它只是露了露头,多少有些莽撞,我没有拦着它,我仅仅是用自己的话语谈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我的发言多少有些另类。事后,我却受到了批评。

彼时,你不能有个人的想法,不能有个人的话语,更不能有个人的思考。你要说和大家一样的话,甚至语言的节奏、强度、色彩都要和大家一样,在没有自我的年代里,自我是受到限制的,你必须说那个时代的流行语,像那个时代的多数人一样思考。

话语是一种权力,谁掌握了公共话语,就是掌握了权力,而话语的权力是本质的,它能够深入到人各个单元存在,包括肉体,它比行政的权力更为有力,更为彻底。

中国的历次政治运动,都是一次话语的更替和修正,那些新词无不带上运动的属性和特征,改变着人们的生活和习惯。一个饱经风霜,圆于事故的朋友,很有感慨地对我说,他一生经历过的政治运动无数,每次运动都是一个历险。运动中,少不了要让大家发言,表态,这个表态很重要,有时就能决定你未来的升迁和沉降。表态有多种多样,势态明朗那就好办,说明新的话语方式已经明晰或确立,你按照新的话语方式重复即可。若势态不明朗,怎么办?这就需要智慧,你不能不表态,越是在这种时候,你的发言越要积极、热烈,并慷慨激昂,甚至热泪盈眶,但要掌握一条,因为大的势态尚模糊,话语方式就不明朗,你不能说得过于明确,尤其不能说出关键词。宜说些无关紧要的大家都说的流行语,最高的境界是说了很多的话,等于什么也没有说,别人听不出什么,又感到你很积极,这样你的目的就能达到,你的目的一定能够达到。其实,会议主持人有时需要的只是一种气氛。

这种丧失个我的话语方式,并不是只表现在会议上,它已经成为习俗,浸入到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即使在私人空间里,我们仍然说着公共话语。个我的神经已经麻木,我们已经不会说那种属于自己的话语了。话语离开了肉身的酝酿和哺育,已经不再像身体那样柔软。

以后,也许会有人不理解我说的故事,那是因为进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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