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世友这位传奇式的将领,把喝酒作为看人老实不老实、豪爽不豪爽的重要标志之一。特别是“滴酒罚一碗”的酒规,在他身后立一名卫兵,不但监视谁耍滑,而且具体执行罚酒任务,一些吃过苦头的将军免不了说出去,向总理告状诉苦。
许世友性烈如火,对于这样的同志,单纯批评不解决问题,劝说效果也不大,说轻说重也不好把握。但是,总理心里有数,这种有着特殊经历的义气深重的人,一旦心服,他会说到做到。
当许世友到北京后,周恩来向这位嗜酒的司令员发起了“进攻”。
“许司令哪,晚上没事我请你喝酒。”周恩来亲切邀请。
“没事,我没事。”许世友受宠若惊,搓着两只大手不知该怎样回报总理,终于冒出一句,“下次我想法给总理打只豹子!”
晚上,许世友满心激动地如约赴宴,总理已经迎在小餐厅门口,拉住他的手说:“许司令,今天我们是小范围宴请,尽可随便。”
入席一看,只有周总理和他,再无第三人。
周恩来朝服务员吩咐:“上茅台。”他望着许世友问:“听说南京有四大喝,哪几个呀?”
“王平、江渭清、聂凤智和我。”
“我听说你是排第一的,你们四个到底谁酒量大些?”
许世友憨然一笑:“算我大吧。”
“南京你行,在山东你不行吧?”
“怎么不行?”许世友这一生,怕人激,怕人说不行,谦虚话一句也没有了:“我打遍山东无敌手。”
“打仗我信,喝酒我不信。武松十八碗酒,山东人豪饮。”
“总理你别不信,”许世友急了,“喝酒我从来没遇过对手。”
周恩来连连做手势,把“一激一跳”的许世友稳住,平静地说:“我们两个人喝,看看许司令能不能比我多喝,你要是喝不过我,那就是吹牛。”
“我要是喝不过总理,我,我……”许世友真被激起来了,脑袋晃动着朝前倾,像要在桌上寻找什么,终于找来一句话:“我给总理磕三个响头!”
“这不行,我不会磕头。”
许世友好像已经赢定了,粲然一笑:“我哪敢叫总理磕头呀,我只要总理说一句话:许世友喝酒无敌手,一点不吹牛。”
“好,看你吹牛不吹牛。”周恩来亲自给许世友斟酒。
“不要斟酒,”许世友拿过酒瓶,豪气十足,先声夺人,“这瓶是我的了,总理你自便。”
周恩来注视许世友,微微一笑,让服务员再拿一瓶。
许世友立起身,像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总理,我敬你,立地三杯。”
他连干三杯,倾倾空杯,坐下来,显出毫不在意的样子。
周恩来一直平稳安静,好像早忘了赌酒的事,一边吃花生米,一边慢斟慢饮,仔细品尝着酒香,并且不忘聊天。时而问问部队情况,时而很动感情地回忆往事。
许世友却时刻不忘赌酒的事,这事对他关系重大,并且总是要在周恩来望着他的时候用大幅度动作来完成。
许世友将空瓶空杯放桌上,很文明地轻轻放。虽然脸全红了,却尽力不喘大气,轻松地望着周恩来。
“哦,我落后了。”周恩来拿起自己的酒瓶,朝杯里倒酒。这时,许世友忽然吃惊地睁大了眼,流出的酒只剩小半杯,又被周恩来不慌不忙津津有味地一吸而尽。
该不是见鬼了?许世友一脸狐疑。他轰轰烈烈喝干一瓶,周恩来不显山不露水,吃着聊着也喝干一瓶。许世友像面对大海,突然感到深浅莫测,信心动摇了。
“许司令,用你们练武人的话,咱们点到为止,好不好?”周恩来才是真正的面不改色心不跳。
“不行,总理,喝一半怎么算好?”瞬间,许世友的酒劲涌上来了,豪兴大发地朝服务员嚷嚷,“去,再拿两瓶茅台。”
服务员朝周恩来望。周恩来略一沉吟,大概是估量一下酒量,点点头说:“那好,再拿两瓶。”
“许司令,你拿一瓶。”周恩来慢条斯理嚼花生米。许世友脸上曾经闪过的一丝狐疑躲不过他。
许世友自己开瓶,嗅一嗅,狐疑尽消,多几分尴尬。
两个小时后,许世友终于干掉第二瓶。他不再喊酒,只是摇晃着身子看周恩来。周恩来不说什么,将酒瓶朝酒杯垂直起来——那瓶子早空了。
“服务员同志,再拿两瓶来。”周恩来声音像往常一样柔和、礼貌,“看样子许司令还能喝。”
许世友笑笑,笑得艰难,笑得僵硬,好像脸上的肌肉麻木了。他的眼皮耷拉下来又竭力掀上去,又耷拉下来又勉强掀上去,目光茫然。
服务员第三次上来两瓶茅台,抿着嘴忍笑不住,看看周恩来又看看许世友。
这次是周恩来动手开瓶。
“许司令,你要哪瓶?”他柔和地问。
没有回答。许世友点点头,大概想说“随便。”但他那粗壮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仰靠着椅子往下滑,往下溜。他想坐起来,可心有余力不足,不挣扎还好,一挣扎滑落更快,一下子滑到了桌子底下。
周恩来似乎胜了,那种酒意便一下子涌上来,用豪迈兴奋的动作哗哗地斟满一杯酒。直到酒溢出杯沿,才停下来,举起杯,身体也随着站立起来,说:“许司令,起来,站起来。当兵的,活着干,死了算,砍掉脑袋不过碗大个疤。英雄喝酒,狗熊喝水,我请你喝酒你连面子也不给?太不仗义了吧……”说着,一口干掉杯中酒。
这些话语都是许世友以往劝酒的常用语,今天被周恩来一一搬出。
“总理,我,我许世友,服了。今后,我听总理的。”
“那么我告诉你,喝酒不能强人所难。桌子上不能放空碗,身后也不能站个监酒的。同志朋友间高兴了,一起喝点酒,本来是好事嘛,你强人所难不是伤和气吗?”
“我,我听总理的。”
“人酒量有大有小,不要自己能喝就认定别人也能喝。不比当年了,人过五十岁,身体素质下降,再那么乱喝要闹出事呢。你也一样,以后喝酒不许超过六杯,半斤。”
“我,我自己喝,不,超过半斤。”
后来,周恩来对许世友的孩子们也交代过,让他们监督劝说父亲,喝酒不要超过六杯。许世友基本做到了。偶尔逢了热闹场合,多喝几杯也不忘解释:“总理叫我自己喝不要超过六杯,今天是大家一起喝,多喝两杯就多喝两杯,不是我自己喝嘛……”
但是,他文明而有所节制了,很少再喝醉,也不再强人所难,搞什么监酒罚酒。
摘自《走下圣坛的周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