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
阴影 阴影
第15版:史海拾珠 上一版3  4下一版
发白犹唱少年歌
人生最后的智慧
崇祯帝的私房钱
摇一摇婚姻
雨中游同里
康熙下象棋
陈锡联飞刀断指
林肯夫人的悲悯一生
      
返回主页 | 郑州日报 | 版面导航 |      
下一篇4      【打印】  
发白犹唱少年歌

肖复兴

说来有些奇怪,我们那一代人中,不少人好写古体诗。爱好一点儿文学,自视几分清高,受到当时所谓革命理想的膨胀,又有铺天盖地的毛主席诗词的影响,这样四点因素合一,常常有来由或没来由的就会诗情大发,书生意气,激扬文字,似乎什么都可以入诗。

记得我们学校那时颇有几名校园诗人,见什么写什么,比如“文革”开始之后,教学楼的卫生没人打扫,厕所小便池常常爆满,于是就有诗贴在小便池之上:“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我校小便池。”再比如串联的时候,徒步长征途中自己做饭,笑话百出,有诗云:“酒瓶权当擀面杖,饺子煮熟成片汤。”前者,夸张、诙谐;后者,写实、风趣,大家都很喜欢。这样的诗,口口相传,不胫而走,在我们同学中流传甚广,至今还有人清楚地记得。

插队来了,这些校园诗人大都出身不好,都到了各地插队,一下子星云流散。由于和父辈都已决裂,又都尚未恋爱,同学之间的友情便扶摇直上,几乎处处是他乡有明月,千里寄相思;又因人各一方,天高地远,距离让友情放大得变了形,伤怀念远,立刻成为诗一唱三叠的主旋律。那时,我们的信中几乎都会有彼此诗的唱和,似乎个个都是挑了诗囊,抛了行囊;人人都会疏又何妨,狂又何妨,去酒酣耳热说诗章;青春时节的痛苦,也变成了诗流畅的韵脚。

记得我刚到北大荒的时候,有位到内蒙古插队的同学信中写来一首诗,表达对我的友情,其中有一联:风吹遥想三江雪,蚊咬更念七星人。因我去的地方在三江平原一个叫七星农场的地方,这句诗巧妙地将地名嵌入,对仗工整而情义浓浓。我一直认为,即使对比聂绀弩先生有名的《北大荒吟草》中“为人自比东方朔,与雁偕征北大荒”,一点儿也不逊色。

而今,四十年弹指而过,当年校园里那么多写古体诗的人,绝大多数都已淡了诗兴,所剩寥寥无几者,我知道的只有老傅和再生两人了。四十年,这一代人谈不上雨雪风霜,也谈不上风花雪月,但四十年时代的动荡变迁和残酷的生存现实,巨大的物质与精神的落差,让我们绝大多数人早就和诗告别,唯独他们寸心未与年俱老,还保持着难得的诗情,实在让我感佩。

前些日子,我的一位老友六十岁生日,老傅气喘在胸,老病压身,无法前往祝寿,但诗是一定要写的,便提前写了一首诗,托裱装框之后,让女儿穿城传递:“饮痛可知命堪托,热弟亲兄当若何,知音不觉天地老,发白犹唱少年歌。”诗写得确实不错,大家都很感动,不仅感动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保持兄弟般的友情,更感动他还能够保存着这份少年的诗情。

如果让我来说,诗情和友情相比,诗情更难在悠长的岁月里存活,都说少年情怀总是诗,老来日子就都是事了。诗是浪漫主义的,事却是现实主义的,日子一久,无事都能生非,事事相叠,就磨出了老茧,落满了灰尘,少年浪漫的诗,是经不起这样日复一日的磕碰的。

今年中秋,再生用手机发我一短信,说:“我十一搬家,偶见一日记上有我写的一首打油诗:‘长街叹星空,倾心夜伴灯,华年似流水,至今思复兴。’”往昔立刻在诗中复活,那时,我们都刚刚插队回北京,又都一时待业在家,几乎天天,他都要骑着自行车到我家里来,排遣各自的心事,话如长长的流水,一聊聊到半夜。我骑车送他,长街夜行,月色溶溶,一直快要骑到他家。庸常忙碌琐碎乃至痛苦的日子,有了诗的浸润,也变得美好了起来。

四十年过后,还能够保持这样一份诗情的人,其实是幸福的。发白犹唱少年歌,并非人人做得到。

摘自《今晚报》

下一篇4       
版权声明 @ 中原网 网站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