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培俊
我爸这个人哪,怎么说呢,说他是个马大哈一点都不为过。如果是使牲口犁地的农民也就罢了,多一犁少一犁的无关大局,最多来年少打几斤粮食.可他是开粮店做生意的,经手的米面粮油可都是钱。我们湖桥镇是个大镇,门店的营业额哪天都不下2000块,一招不慎,亏的就不是小数目。
就这,还让我跟他学做生意,还给我讲生意经,风天不卖棉,雨天不买盐呀,等等,等等。他说,小子,好好跟爸学吧,做生意学问大了。我这个耳朵进去,那个耳朵出来,一句也没听进去,不是说我爸说得不对,都对,可他说和做老差那么一节,真照我爸那样做生意,要不了几年,一家人就得去喝西北风。
那天,镇东头的二奶奶来买油,提了个挺大的塑料油壶,递上来4块钱,说,大侄子,给买4块钱的油。我爸笑嘻嘻接了钱和油壶,打着油和二奶奶聊上了。东家长,西家短,聊得挺热闹。打好油,二奶奶提着油壶走了。我问我爸,你打的那是多少油?我爸问我,怎么了?我说,怎么了?人家给的是4块钱,不是40块!你打了多少油?一斤半还多!我爸恍然大悟似的,说,只顾说话了,没好好看秤。又说,多给就多给了吧,二奶奶怪可怜的,儿子掉架子死了,带着个孙子过日子,够难的。
可有时我爸这人又斤斤计较,分毫不让。镇街当腰的刘文焕,家里承包个煤矿,钱多得没地方放。可他老婆特小气,还刁钻蛮横。去年夏天,她在我家粮店买了10斤面,拿回家没多长时间,又给掂了回来,说我家卖的面生了虫子,连说带骂,不依不饶:你家就是这么做生意?能做了你做,不能做了干脆关门,咋能把生虫的面粉往外卖呢?我爸解开口袋,抓出一把,放到阳光下仔细看了,问她,文焕家的,你也别吵,也别闹,就说这事咋了结?女人说,咋了结?假一赔十,你店门上写着呢。我爸又问,你是说,让我赔你100斤?女人说,唾沫吐地下还能再舔起来呀?
我爸不急不恼,抓一把面粉摊在掌心举给围观的人看,说,新面粉松散,有股子麦香气,陈面粉发滞发涩,你到我店里看看,如果有一袋像你这样的面粉,我把店白送给你。过后,我爸说,做生意我不欺人,欺人是为不义,但也不能被欺,被欺就是无能了。像刘文焕的女人,你让她一次,很可能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转眼间到了收购大米时节,我们粮店的米都是从原阳收来的,原阳米是黄河水浇的,性凉,筋道,出饭,好吃,湖桥镇人好这一口。头天晚上,我爸和那边联系好,让他们在村头上等着,九点钟准时收米。一大早我爸就把我喊了起来,开车前往原阳,过了黄河没多远,我爸突然问我,咱带秤没有?我说都是你安排的,我怎么知道。我爸说,你这个兔崽子,怎么丢三拉四的。说完自己先笑了,咋就把秤忘了呢?我停下车说,没带秤还收什么米呀,改天再来?我爸狠狠瞪了我一眼,说,生意能这样做?说好今天去收米,就得今天收,让人家在那傻等啊。
车到原阳蔡子坪,果然村头上站了一堆人,拉车,挑担的,摆了一长溜。我爸从第一个米袋子起,一一问主人,在家秤过吧,多少斤哪?对方报了数,我爸让我在小本子上记了,把米倒入车子。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我把爸拉到一边,说,这样收米行吗?爸说,怎么不行?村民卖米怕受骗,都是在家事先秤过的,不会错的。村里人见我爸收米不带秤,也很奇怪,就问咋回事。我爸说,走得急,忘带了,以各家秤过的数量为准吧。
回返路上,我问我爸,爸,这样做可是有点冒险,要是有人多报了咋办?我爸说,生意讲信义,咱今天不来,他们就会白跑一趟,以后谁还信你?放心吧,即使有人虚报数量,也只是少数,只要取得他们的信任,赔点也值。
回到湖桥镇,我把大米过了秤,竟出乎意料的多出来30多斤。我对爸说,是不是他们记错了?或者,他们家的秤有问题?我爸摇摇头,说,不是,一定是他们故意的,人上一百,各式各色,他们害怕有人不自觉多报数量,坏了村里名声,就一家少报一点,结果米就多出来了。
我哦了一声:是这样?
爸说,你给我记好了,做生意最忌贪图小便宜,赶明儿,把那30斤米钱给人家送去。
我说,爸,你压根就不糊涂啊?我爸说,我啥时糊涂过?我说起二奶奶打油的事,我爸笑笑,说,小子,你就跟爸好好学着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