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玺

不当老师已经17年了，可我还是喜欢“老师”这个称呼。走在街上或者来到单位，有谁叫我一声“老师”，我依然感觉很幸福。

1977年冬，荒废10年的高考制度恢复。12月10日，天降大雪，凝脂满地，玉树飞花。披一身白甲，我走进考场。录取后，学的是师范。

教古代汉语的翟树翰先生那时候大约60多岁，个子不高，着一领深灰色中式棉袄，头上扣一顶便帽。第一节课时，先生恭恭敬敬地站在讲台一侧，脱下帽子，深深地鞠躬。谢了头发的很亮的秃顶正好对着我们，所以印象极深刻。翟先生讲课声情并茂，极易投入情绪，往往下课铃声已经响过，先生的兴致还未到穷期，拖堂也就常有。

毕业，分配在一所高中里教语文，真正做了老师。我的第一堂课讲的就是《师说》。从这里开讲，主要是受了翟先生的濡染，私心里还有标树师道的暗示。之后便是13年做老师的平淡日子。

到机关以后，大概因为自己曾经做过老师，同事多有以“老师”呼我者。刚闻之，不习惯，面红耳热，常露窘相。窃以为机关乃藏龙卧虎之地，济济人才，莫不有能为我师者，自己一介寒儒，半截草根，别人以师敬之，不免汗出如注。听见之后往往推出一堆谦辞，直陈不称。日久，窘态游离，觉得无所谓，继而适应，继而喜欢。

我的青春岁月就在这些平平淡淡的日子和平平庸庸的感受里渐去渐远，我的孩子已经悄然长大，她也考上了老师。

真是与教师结了缘。问及母亲，咱家祖上有过老师？母亲说，没有，咱家几辈子都是农人。看来，家传是没有的，要传，也只能自我始。古代读书人不屑于为师，以为教书乃读书人的穷途末路，学而优则仕。骨子里觉得老师薪薄秩微，位卑言轻，难望“仕”的项背，所以不屑。

并非所有的古人都睥睨老师。

韩愈对老师就很礼遇，以为老师堪比圣贤，要言申张了老师“传道受业解惑”的崇高职责，很让老师待见。依老先生的见解，“传道”是老师的第一要务，不传道无以为师。何以为“道”？金文里表示“道”的形象有两个，一是以手托首，再就是将首藏在衣中，用来表示必须走通的路径。所以古人用“道”表示道理、规律之类抽象的概念，“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我对已经当老师的女儿说，懂了吗？她点点头。我看不见得。懂也罢不懂也罢，她肯定正于懵懵懂懂中进行着她“传道受业解惑”的事业，痛并快乐着。

忙碌的时候，一直都在想何时能够归去，也做一个闲人。闲定方知闲人做起来竟是这般寂寥，这般没意思。往事不禁如泉涌来，与老师结缘的那些日子历历如在眼前。如今我真的居家赋闲了，我的老师情结却还时时萦绕心怀，睡梦里还常常躁动着重做老师的眷念。或许已经无望了，谨作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