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 华

他和她的爱情，仅止于一个单身节，和一个情人节之间，那么短暂。可是男人和女人的生理构造就是不同，对于他，这不过是人海茫茫中的短暂一瞥，不过是临时的陪伴，和老迈以后的一点回忆。可对于她，这爱却刻骨铭心了，时间再少，谎言再多，情节再坏，忘不掉，一切都无济于事。

忘，真是世界上最难的一件事。她叹着气。经过蛋糕店，就想起那时挤在一起排队的温暖；仰望天空，就想起孩子般一起看星星的夜晚；打开电脑，就看见那些曾经被赞美被欣赏的文字……可是现在，这些甜蜜的曾经就像顽劣的细菌，不停地侵入她的心，吞噬着她的自信和平静。

礼物，应该是表达心意的载体吧？当她接过这瓶香水的时候，却觉得，那不过是一种敷衍。好像是走在路上，突然想起了什么生日年节，于是冲进路边的小店，“随便拿一个给我包起来”，那样毫无诚意，和那些情话一样言不由衷。Anna Sui的甜蜜梦境……难道他不知道她根本不是那样甜美的女孩吗？看看她，苍白的脸，黑色的短发，未发育般的孩子般的身体，带着倔强的桀骜神情，哪里有一点甜美的味道？打开蓝色的盒子，扭开瓶盖，一股甜腻腻的牛奶果香扑面而来，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是他太不了解她，还是他根本就不想了解她？可是，既然顶着礼物的名号，也就模糊了不在意的居心，搭配着全城狂欢和浪漫的夜色，那蓝色的水晶瓶依然被她视作珍宝，心里的疑惑和失望，也放在了一个看不见的角落。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忘记他，他就好像在她心里落地生根了似的，不管做什么想什么，她思维的所有产品，都不可救药地打上了他的烙印。她需要一个期限，让自己重生。于是，这瓶没什么诚意的香水，就有了最后的任务。

从此，她每天都喷一点香水，有时是在腕间，有时在颈项，有时在发梢，实在不能忍受那甜腻时，就喷洒在衣裙和包袋上。开始的时候，她觉得好不习惯，那感觉，有点像小女孩偷搽了妈妈的胭脂，有点害羞有点紧张；又有点像留长发的国中生，有种顶风作案的负罪感；更多时候，她觉得自己和这香水格格不入，虽然身在其中，却你是你，我是我，谁也不肯妥协。

可是她仍然坚持着，每天都喷一点香水。她想，不管用得多么少，总会有用完的一天——用完一大瓶香水的时间，该足够了吧！等这貌合神离的气味消散，她也就可以坦然地放下，把他安放在回忆里，优雅地擦去心里的嫉妒和怨恨，羽化成蝶。

在等待香水用完的日子里，她发现自己不再抗拒那甜腻的气味——虽然仍算不上喜欢，却也不至于厌恶。没有人苛求她扮演温柔，她就又穿起了自己破烂的牛仔裤，光脚穿着球鞋，把头发剪得更短。镜子里的她还是苍白，还是纤细，还是紧紧地抿着嘴唇，也再没有人挑剔这固执的表情了。混在高中生里打篮球，汗水冲淡了香气；撑着伞恣意踩进水洼，雨水洗掉了香气；背起相机一个人旅行，风吹走了香气……香气越来越淡，瓶子越来越空，笑容越来越自然。

有一天，“甜蜜梦境”终于彻底不见了。她却突然发现，原来那海洋般的蓝色不是瓶子，而是香水。空空的瓶子，从各个角度看起来都像水晶般晶莹剔透。原来“结束”可以这么美啊！她想着，穿起带着肥皂清香的棉质外套，走进阳光的气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