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树木飞向它们的鸟

叶延滨

今日闲翻书，读到犹太诗人保罗·策兰的诗句：春天来了，树木飞向它们的鸟。一下子让我呆住了。真好！真是一句好诗。春天是诗人永恒的主题，正如爱情，也如友谊，上下数千年，纵横数万里，扳着指头数不过来的诗人，也是箩筐也装不完的春天的诗。我不认识保罗·策兰，但就是这么一句，我相信这是一个够资格的诗人。树木飞向它们的鸟，多好的诗句，就是与常人眼中看到的事样稍稍变了一下角度，就是主观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把人们认定的自然现象和科学道理稍稍扭动了一下。一句话就把一个生动、活泼、充满朝气和神秘魅力的春天创造了出来。大概这就是诗人的特殊才能，语言的点金术。也正是因为看似平常的语言全因特别的表述而展示魔力，所以才有那么多的人，痴痴地与语言角力，像一个掘金者，在语言的老坑道里劳作。只是大多数的劳作者写出了一本又一本的诗集，却没有唤醒语言的魔法。真正的诗人在今天，在过去，在未来都是写诗人群中的少数。

保罗·策兰的这句诗，诱发出另一个诗人的话：“诗是对生活的纠正。”这是著名诗人帕斯的名言。也许，当我们想象着那些大树欣喜地向鸟儿们飞去，飞翔的梦让它们长出了自己的羽毛，那些绿色的叶子和嫩绿的枝条。大概在二十年前，我谈自己的诗歌创作时，也用树来描绘自己的心态。“我也有我的困惑，我曾以树的困惑来描绘我的不可摆脱的窘迫：根扎进了传统的土壤，越扎越深，而枝叶却以叛逆的姿态向天空伸展，展示一个飞翔的梦境。”（1988年《叶延滨诗选》后记）这段写于二十年前的话，是用树的形象表述我内心的困境，但从这一句话中，我认定，我心目中的那些树，是梦想飞翔的，那些在风中摇曳晃动的枝叶，正是飞翔的姿态。也许正因为如此，当我读到“春天来了，树木飞向它们的鸟。”我的心被震惊了，保罗·策兰说出藏在我心里的感受。

诗人何为？诗人面对的是语言。多少人说了千万遍的话，你需要重新诉说，在重新诉说中，让读者倾听到藏在自己心里的那些与生命有关联的话来！就表面的生活而言，我们生活在一个程式化的时代，数字化的时代，官话和套话充盈的时代。也许就政治、经济和社会生活而言，这叫做现代化进程中带来的社会生活更便捷，更有规矩，更规范，也就更合理。我们在法律条文、合同文本、首长讲话之类重要而枯燥的语言中，得到社会生活所必要的条件和保障。但我相信，我们每个人的灵魂仍旧充满着梦想与渴望，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与大观园里林妹妹心灵相通，也与天子呼我不下船的李白精神相通！

这让我想起了近年来，我所在的《诗刊》开展的“春天送你一首诗”大型公益活动。这些天随着社会经济发展和文化消费的多样化，“诗歌消失了”的种种说法在媒体上时常出现。《诗刊》下半月刊编辑部的编辑们，发起了“春天送你一首诗”活动，每年４月开始，加盟此活动的城市、工矿、学校，就和《诗刊》一起开展各种诗歌活动，朗诵会、研讨会、诗歌比赛、送诗读诗等各种活动，连续几年，一发而不可收。几年来，在全国已有一百多个城市举办了这个活动。我每年都参加“春天送你一首诗”的活动，那些生活在底层的人们对诗歌的热爱，常常让我久久难以忘怀。记得去年在苍南一所打工子弟小学观看孩子们朗诵诗歌表演。精心布置的舞台，孩子们全心投入的朗诵，特别是操场上站满了他们的父母。这些在城市还没有“户口”的孩子，站在舞台上展示自己的才艺，用诗歌表达自己的希望和梦想，听着听着，我的泪水挂在脸上，我想，也许对于我们这些成人，这次朗诵会只是一次观看，但是对这些孩子，却是人生第一次超越，一次把握命运的演练，一次梦想放飞！

春天是什么？春天是一棵小草，是一朵小花，是一只雏燕，仅有这一些还不够，还要有诗，诗就是我们灵魂季节里的那一棵草，那一朵小花和那一只雏燕。因为有了这叫做诗的东西，我们的生活从此不一样了，我们才那么多地感受着世界，感受着：“春天来了，树木飞向它们的鸟。”多好啊，有了诗歌的春天如此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