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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版:史海拾珠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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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平遥

蒋韵

上世纪70年代,不记得是1974年还是1975年,一个插队多年的朋友终于被分配到了平遥柴油机厂工作,我特地请了假去看望她。在那样一个枯燥而严峻的时代,年轻人之间这种交往,就像是在精神上互相取暖。

那是我第一次和古城平遥邂逅。

那一晚,就在那看得见城墙的小房间里,我们喝廉价的、糖水似的葡萄酒,用柴油在煤油炉上煮饺子。古城买不到鲜肉,朋友打开一瓶珍藏多日的罐头红烧肉,剁碎了,再掺入胡萝卜和大葱做馅,竟是别开生面的香。一群人,还有朋友的朋友,大家都喝得过了量,又说又唱,唱邓映易编译的那本《外国名歌200首》上的苏联歌曲:“茫茫大草原,路途多遥远,”还有,“为什么,我苦难的命运,送我到,西伯利亚……”

白天我们逛街,小小一座城,没什么可逛的,老式的街道,老式的铺面,卖一些必不可少的生活日用品,油、盐、黑酱、二面的饼和馒头、槽子糕、凭票证购买的色样单调的花布。从那些幽暗的铺面深处,飘散出古城特有的气味,一种年深日久的芜杂和诡秘的混浊,又清冷又温暖,又寂寥又热闹,奇怪地吸引你又拒绝你。

如今,平遥古城举世闻名,晋商和票号,幸存的城墙和明清建筑,已成为平遥的符号。这是全世界的平遥。每年,我几乎都要陪远道而来的朋友或客人登上高高的城楼。它一扫当年的苍凉,红灯高挂,旌旗招展,像一个穿上了盛装的新人。它尘封的历史和光荣,突然之间,变成了显学和家喻户晓的故事。我找不到我朋友当年的那城墙的踪影,我找不到属于我朋友的古城和荒芜的岁月,我站在城头,寻找那扇窗户,曾经,有酒有歌的窗户,古城夜晚的歌声,它在哪里呢?我一片茫然。

1978年,我朋友参加了高考,来到了省城读书,从此离开了这被她视为驿站的古城。此后多年,她一次次离去,她总是眺望远处,最后到了一个叫做杜伊斯堡的德国城市,一个更遥远更陌生的驿站。在上世纪80年代中叶,这几乎就是天边了,没有更远的地方了,她还能到哪里去呢?

据说,她死于一场急病,没有人能说清楚她是怎样发病、怎样挣扎、怎样弥留,她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一个见证。她举目无亲——这就是驿站的本质。在她离世多年之后,有一天,我看到了一幅画,画面上,是深夜的一个街道,雪夜,只有寥落的一个夜行人和一扇亮着灯光的窗户。灯光投射在雪地上,那么孤寂,却又那么温暖,那么光明和诱人,像命运之光。我一下子想起了我朋友的古城,那扇不夜的窗子,盛满歌声,也盛满朋友间相濡以沫的慰藉。我想,在那个杜伊斯堡,大概是没有这样一扇窗子,一片温暖和光明的灯光,在黑夜中诱惑着她一往无前地投奔。

两千多岁的古城,六百多岁的城墙,它们的仁慈和恩义,是不动声色的。在最黑的黑夜里,它们容留了一扇光明的小窗,一扇精神游子们相互取暖的小窗。其实,有这样一扇窗户的地方,还能称作是“驿站”吗?

那才是我朋友的古城,也是我的。

摘自《太原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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