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青杰

那是十多年前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空气中弥漫着丰收的气味，那种充满着喜悦和欢欣的特有气味，只有辛勤耕作的人才会体验到。

十年寒窗苦读，他终于就要到一家不错的单位上班了。他底气十足、踌躇满志。而对他父亲来说也是双重喜事，那一年风调雨顺，父亲十多亩稻谷丰收在望。当然，父亲最高兴的还是他，他在父亲的心目中就像是一块种植了希望的土地，现在终于要开花结果了。

吃过晚饭，父亲和他一起走到田间。秋风拂过，一只麻雀伫立在一株高挑的稻穗上，那株稻穗高出一般稻子，显得与众不同。他问父亲：“那稻穗为什么那么高？”父亲笑了：“那不是稻穗，是一株稗草！”他羞赧于自己稻稗不辨、菽麦不分。他又问父亲：“那低头弯腰的几株是不是稻谷？”父亲说：“当然是，只不过，它们颗大粒满，一株株压弯了腰！”末了，父亲又补了一句，“子粒饱满的稻子一般不可能高扬头，否则，就会成为鸟雀的腹中餐，偶尔几根轻佻高扬的不过是拔除时遗漏了的稗草。”父亲的话让他沉思良久。

刚参加工作那阵子，他自恃科班出身，工作中多少有点自以为是和不屑。那次和主任到基层调研，调查结束后主任让他起草调研报告。不多长时间，一篇洋洋万言的调查报告交了上去。但到后来他吃惊地发现，交给一把手的调研报告，竟然是主任亲自动手撰写的。一股前所未有的失落感、自卑感弥漫心头。

几年后，他采写的调研报告不知道多少次得到领导的肯定，他的文学作品也不断被一些报纸杂志采用。但当同事们用一些溢美之词夸赞他时，他就会想起多年前那篇失败的调研文章，想起那株轻佻的稗草和弯下腰身的稻子。

多年来，他谦虚低调，笔耕不辍。因为文章的关系，他调进了更高级别的单位。一次和几位朋友攀谈，他们发现一条定律：几乎在所有的单位中，都有这样一些“写手”，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外拙内秀，假憨真慧。而一些单位中也有一些腹中空空却自以为水平很高，或者多少有点东西，却趾高气扬的人。前者多么像武侠小书中那些深藏不露的高手；而后者却像那些嘴尖皮厚腹中空空的山间竹笋。

这和当年他与父亲的谈话何其相似！那些引而不发、大智若愚的人，不正像那颗圆粒润、俯首弯腰的稻穗吗？历练和积淀使他们深沉内敛、不事张扬，在职场上无往不胜，他们自省、内敛、谦虚、平和；而那些锋芒毕露、轻狂嚣张的人，要么是一株高扬轻佻、实粒不饱的稻穗，要么就是一株滥竽充数、鱼目混珠的稗草，最终免不了或被鸟雀啄食，或被农人无情拔掉出局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