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草

一天晚上，和先生灯下闲论，先生的一个朋友打电话来，没有顾左右而言他，也没有客套和寒暄，只是略微沉吟了一下，就直奔主题，他说他想借点钱。

我笑了，问先生：“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先生愣了一下，反问我：“怎么了？他是个不错的人啊！”我说：“什么不错？即是好朋友，就不会张口跟朋友借钱，除非不想要这段友情了，你忘了古人说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先生也笑了：“你这是什么逻辑？朋友遇到困难，不找朋友找谁？”

我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对于先生的这个朋友，我没有什么好感。偶然的场合见过那么几次，每次都给我留下毛刺刺的一面。我曾亲眼见过他发脾气的样子，很凶，板着脸，额头青筋暴起，手几乎指到一个下属的鼻子上：“你怎么这么粗心？居然会把小数点点错了，知道这会惹下什么祸？”女下属已经面红耳赤，目中有泪，他犹不肯作罢，声音大得几乎整幢楼都能听见。

也曾经亲眼看到他在早市上，跟一个菜农斤斤计较的样子，“刚才那位大妈买菜，你为什么给人短斤缺两？欺负人家眼神不好是吗？”菜农理直气壮地回他：“管好你自己的事，别管别人的闲事，不缺你的就行了。”他火起，揪住那人的衣领子，执意要让他给先前那位大妈赔礼道歉。

每次见到先生的这位朋友，都不是温文尔雅的绅士派头，而是不管不顾，暴躁，强势，得理不饶人，这样的人勇气可嘉，但却完全不顾及别人的感受，这样的人，即使去爱，也肯定是不会爱的。

可是最近一次见到他，我的印象却改观了不少。

他的小女儿生病住在医院里，我和先生一起前去探望，隔着玻璃窗，看见他正在给小孩子喂药，小女孩嫌苦不肯吃，用哭声和坏脾气抗拒，他居然耐心的蹲下身去哄，柔情像水一样慢慢流露出来，轻声细语，呵护备至。

我感到很惊奇，这个坏脾气的男人居然也有这样柔情的一面。先生也笑了，说：“他除了是一个男人，他还是一个父亲。”

在医院的花坛边小坐的时候，他愁眉不展地说：“看到她整晚、整晚发烧，喘息，憋闷得睡不着，我真恨不能替她去受这个罪。”

那么平常的一句话，忽然就打动了我内心深处最敏感的那根弦，谁说他只是一个会发脾气的强势男人？他也有温情的一面，真情流露的一面。

男人有时候也像一枚硬币，有正反两个面，看到正面的时候，不代表他的全部，看到反面的时候，也不一定就是他的整个人生。

男人最酷的一面，不是商场驰骋，意气风发，天之骄子。也非情场得意，扬花十里，阅尽春色。男人最酷的一面，是真情流露的一面，当温柔像水一样从一个粗犷的男人胸中自然流露出来的时候，足以令每一个人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