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这样，柳德承和李合营一商量，怎么也别让人家揣着热乎乎的一颗心，大老远到中国来寻几天根，再冷飕飕地回到南洋去抱终生之憾。因此，柳德承就对客人们说道：“各位都是行家，什么御膳菜中有哪些名菜，满汉全席中到底有多少菜，这些个我就不多说了，我就让大伙看看做御膳菜的规矩。”

话音未落，掌声四起。柳德承和李合营就带着客人们下了制作间，柳德承一边干、一边说着做宫廷菜的规矩：“首先，‘皇上不吃寡妇菜’，皇上的菜没有单用一样的，起码也得有一样配菜。所以宫廷菜特别讲究‘围、锒、瓤、配’，也就是讲究搭配得美、巧。还有，块儿不能切得太大，也不能切得太小，得达到一口一个，叫‘一口实’。”

接着，柳德承就开始切肉。这会儿，客人们是一片欢腾，又是录像，又是拍照。因为柳德承的切法怪，切肉丝定要用筷子垫着，剁肉泥非得使肉皮衬着，他说，这都是宫里的规矩。这样不但干净，而且不会在做的时候混进怪味儿。

接着做鱼。光是切鱼的刀法，柳德承就表演了多少种，有“棋盘刀”、“让指刀”、“兰花刀”、“箭尾刀”……柳德承说，鱼的做法不一样，用的刀法也不一样，为了让客人们了解宫廷菜的做法，他才特意多用了几种。

做菜的时候，柳德承又讲了一番宫廷菜的口味儿，据他说，宫廷菜的口味儿很多，有的人把它分成“九九八十一口”。每样菜都有每样菜的口味儿，不能乱了。比方干烧鱼就得用“梯子口”，那味儿入口后，先甜、后咸、再辣。要是做瓦香肉，就得是“三致口”，意思是吃的人同时尝到三种味儿……

出盘的时候也有规矩，讲究“饱满周正，松散堆圆”。而且什么颜色的菜配什么样的盘子，也都有讲究。比方菜的色儿深，就得用浅色边儿的盘子装，要是菜的颜色浅，就得用深色边儿的盘子盛……

菜做好之后，客人们一尝，都连连叫好。并且说，这回不但尝到了宫廷菜，而且知道了制作宫廷菜的许多规矩，可以弥补没能去仿膳的遗憾了。有的甚至一口一个“老御厨”、“老御厨”地叫开了。不过，这些客人毕竟是行家，又纷纷提了好些问题。有的问：“中国人说‘民以食为天’，那又为什么把厨师称作‘下九流’呢？”

柳德承对这个问题可是一点不怵，祝三小姐不知给他说过多少回了。于是他不紧不慢地答道：“说厨师是下九流，是过去那些没见识的人说的话。真正有学问的人可不这么说。古人还这么说过呢：‘治大国若烹小鲜’，是说治理国家也跟做菜一样，什么时候该用旺火烧，什么时候得用小火慢慢地煨，都得掌握好，该急的时候慢了，该慢的时候急了，都治理不好国家。您瞧瞧，这意思不是说治理国家也和烹饪的道理一样吗？怎么能说是瞧不起厨师呢！”

“那为什么有‘君子远庖厨’的说法呢？”客人们又问。

“请问这话打哪儿来的？”

“孔老夫子在《礼记》中说过，‘君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士无故不杀犬豕。君子远庖厨……’”

柳德承不慌不忙答道：“可我听说孟子解释过孔老夫子的这段话。他说，‘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由此便知，孔老夫子说的是个‘仁’字，是说要爱惜生命。不过是用杀牛羊作个比方。并没有看不起厨师的意思。据说《周易》就是经过孔老夫子看过的，内中就有一句，‘大烹以养圣贤’。意思是说，连圣人都得靠厨师来养，这‘大’字在那会儿可是尊称，跟现在称‘大师’是一个意思。”

柳德承的话音一落地，客人们都哇哇地称赞老爷子，说是想不到一位普普通通的厨师竟有这么高深的学识，怪不得中华烹饪高深难测呢。

柳德承说：“其实，这都是我的师傅教的。我哪能有那么高的学问呢？”

客人们又问柳德承的师傅是谁。柳德承说：“教我做菜的师傅可多了。教我长学问的可只有一位，人称祝三小姐。她原本在上海开餐厅，后来不知到哪儿去了。她不但菜做得好，而且学问深。对了，她的菜本是祖上流传下来的，叫祝家菜，讲究色、香、味、形、意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