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管人家请主任帮什么忙，卓主任脸上总带着挺和气的笑容，耐心地听。

柳德承忽然发现，这位卓主任那风度，那神情，多像祝三小姐！可再仔细一想，又觉着自个儿可笑，祝三小姐是上海的阔小姐，早就跑到外国找她丈夫去了，可眼前这位是计委主任；祝三小姐说话是上海口音，这位卓主任说的可不是上海话；祝三小姐说话如北京城里蓝天白云间的鸽哨，那么脆亮，那么好听，这位卓主任说话虽然挺有底气，嗓门儿也挺亮，可到底不如祝三小姐说话那么清脆；祝三小姐老穿一件墨绿色旗袍，可这位卓主任穿的却是一套灰色的西装，虽然也挺合身……

这时，卓主任又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她还是那么和和气气地笑着说：“大家要和我交个朋友，那很好啊！朋友嘛，就应当互相帮忙，你们说是不是啊？”

大伙都说，对，对，而且个个面露喜色。

卓主任又挺诚恳地问在座的各位：“不过我也有朋友需要帮助，不知大家愿意不愿意帮帮忙？”

餐厅里的客人都不含糊，说是主任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主任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只要主任言语一声就行。

卓主任一听大家都愿帮忙，就从从容容地说道：“那好，那我就先代表我的朋友谢谢大家。我有很多朋友在学校教书，他们不但工资低、待遇差，而且有的还在用危旧房屋当教室，冬不挡风雪，夏不蔽烈日。可是他们尽心尽力地培养着一批又一批的孩子。一想到他们，我心里就难过……”

卓主任的话还没说完，各位做东的就慷慨解囊。有的说出三千，有的说出五千。

卓主任用手指指桌上的酒席说：“今天大家说是要和我交朋友，我觉得很好。但是交朋友是不能用公款的。再说，用公款交朋友也不够真诚，你们说是吗？我看，我们就按照谁吃饭谁掏钱的原则办事，一律不准用公款！”说完，卓主任又站了起来，拿出五十块钱“啪”地往桌上一放，说，“我既然是诚心诚意地和大家交朋友，那么我就带头出这笔钱！我喝了一杯酒，五十元大概够了吧。”

一看主任出了钱，各位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管情愿不情愿，只好掏吧！于是各人都拿出钱来，往桌上放……

是祝三小姐！没错儿，卓主任就是祝三小姐！柳德承看出来了，尽管岁月不饶人，可她立在那儿还是那么精神，跟一棵白杨树一般，就像她当年站在岸边为他送行的时候一样；虽说岁月磨去了她“面若红梅着雪，眼似秋水含波”的姿容，反倒突出了她那梅一般的气质。她的“乌云秀发”已然变成了满头银丝，可是风度却更加不俗……是祝三小姐，准是祝三小姐！柳德承的心怦怦直跳，这能是真的？不是在梦里？不会是花了眼？

“……有人要我帮他们搞这个，搞那个，还说要给我好处费。”卓主任轻蔑地一笑，“这种忙我是不会帮的。不过，作为朋友，我可以给他们一点忠告，过去我在上海也开过餐厅，那时有一位厨师，是个很普通的人，他就对我说过，天下有一种东西，给多少钱也不能卖，有多少钱也买不来，这就是一个人的人品，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人格吧……”

真是祝三小姐！真是祝三小姐！柳德承的心在狂跳，一种只有年轻人才有的滚滚热潮顿时涌遍了他的全身，嘿，真是祝三小姐啊！老爷子乐得要发狂了，老爷子再也绷不住了……

卓主任刚说到这儿，柳德承忽然跌跌撞撞地奔过来，一把拉住卓主任的手，颤颤巍巍地高叫了一声：“三小姐！”

餐厅里的人都愣了，这人别有病吧？怎么管七十多岁的卓主任叫“小姐”？

卓主任稍稍愣了一下，立刻就认出柳德承来了，她也握住柳德承的手，激动地说：“德承兄！德承兄啊，是你吗？”

“是我，是我啊！我可是老忘不了您哪……”柳德承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也忘不了你啊！”卓主任的眼中也含着泪说，“我一看这里经营祝家菜，就想到可能是你还在。不然，我是不会来的……”

17

第二天，柳德承、李合营还有圆圆、芳芳就被卓主任请到家里做客去了。卓主任住的虽然是独门独院，其实只有几间老房旧屋，不过收拾得干净些而已。加上院里栽的一丛修竹，两架瓜豆，倒像个农家小院。卓主任家的陈设挺一般，远远比不上当年祝三小姐的豪宅。几乎所有的家具都钉着一个小铁牌，上头有编号，都是单位折价处理的旧家具，不但样式老，而且连油漆都掉了。最洋气的，就算客厅里的一架旧钢琴；最显眼的，是墙上的字画和多得没地方放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