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主任今天穿了件黑色平绒旗袍，十分得体，更让人觉着“祝三小姐”风韵犹存。柳德承还没坐稳当，就急着问：“您什么时候投了共产党了？”

卓主任一面为客人沏茶，一面用上海话笑骂道：“侬个阿木林啊，侬在豪妮梦就整天和共产党打交道了。到现在还不明白！”

“噢！”柳德承这才恍然大悟，“我哪儿能想到，开餐厅的阔小姐会是共产党呢！”

卓主任告诉他们，当初开豪妮梦，就是为了给抗日根据地筹款。另外它又是联络站和情报站，外国友人和华侨支援中国抗战的钱也由这里转运。要办这几件事情，最合适不过的身份就是“开餐厅的阔小姐”，而且这位阔小姐还有一位在国外经商的“未婚夫”。发了洋财的“阔商”给在国内的“未婚妻”寄钱，没什么人怀疑。于是组织上就派她充当这位阔小姐。

“阔小姐不好装啊！”卓主任感叹道，“那时候，我们一方面要想尽办法为根据地筹集资金，开餐厅啦、做生意啦，还要利用这些机会做联络工作和情报工作；另一方面还要想方设法节省，因为这些钱都是抗战要用的嘛。再说，根据地的同志比我们要艰苦。所以，我们开餐厅，办酒席，可是自己除非工作需要，常常吃阳春面，炒冷饭。这些还不能让敌人看破，不然是要出问题的。”

可柳德承还有好些个不明白：“豪妮梦开得好好的，为什么忽然就歇业了呢？”

卓主任问他：“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去当手表和戒指的时候，有一个人帮你讨过价？”

“对，那人心挺好，也挺有学问。要不是他，那两样东西还真当不出那么些钱来。”柳德承到现在也忘不了那人的好处。

卓主任摇摇头笑笑说：“侬个阿木林啊，那是个特务！”

“啊！”柳德承一听，差点儿没蹦起来，“这可万没想到。得亏我不知道您是共产党，也不知道豪妮梦是干什么的。不然，万一说漏了嘴，那娄子可就捅大了。”

就这样，娄子捅得也不小。卓主任说，敌人就是从这件小事上发现祝三小姐是个冒牌的阔小姐。她说：“你想想看，上海滩的阔小姐，哪有用那些冒牌货的？所以当初我才要你千万不要讲这些东西是祝三小姐的嘛。”

柳德承一听，傻了；其他人也愣了。

“哎哟，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全怪我没听您的话，在当铺里乱嚷嚷。没想到给您惹这么大祸害，我对不住您……”柳德承真是愧悔交加。

卓主任赶紧安抚说：“这件事不能怪你，是我犯了错误。我处理得不好，组织上后来还批评了我。那时你是一个普通群众，这件事的利害你当然不知道，怎么好让你去办呢？这都怪我，孩子一病，发了慌。我还要谢你呢，要不是你把娶媳妇的钱都拿了出来，我们阿宝的命都要没有了。”

柳德承一听，觉着又不对了，阿宝不是宋妈的外孙吗？卓主任怎么说是“我们阿宝”呢？卓主任也看出了柳德承在迷惑，就问：“你是不是奇怪，阿宝怎么成了我的儿子了？其实，他本来就是我的儿子啊！”

卓主任这才揭开了谜底。那时，卓主任的爱人在前线打仗，没法带孩子。“祝三小姐”又是一个未婚夫在外国经商的阔小姐，也不该有孩子。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把“小姐”改称“太太”，这位“太太”的丈夫在国外经商发了财。这么一来，不就可以把阿宝名正言顺地带在身边了吗？可是细想想，也不行。哪有在国外发了大财的阔佬，把娇妻爱子扔在国内好几年不来相聚的？再说，要是这样，阿宝的身份就是阔少爷，那就得过娇生惯养的阔少爷生活，起码也要摆出阔少爷的样子。卓主任说，她不愿意让阿宝从小就过娇生惯养的生活，因为娇生惯养出来的孩子没出息。后来，还是宋妈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就是让宋妈用外孙的身份把阿宝带在身边。

“我看您挺不情愿给孩子掏钱的，哪儿能觉出阿宝是您的儿子呢。”

“你可是冤枉我了！”卓主任直喊冤，“我的儿子，我怎么不心疼啊！可是我自己实在没有钱，那些钱都是支援抗战的，我怎么能用呢？”

卓主任又拿出她的全家福照片给大家看，她指着照片告诉柳德承，阿宝现在是远洋船上的船长了，已经五十多了，而且儿女成行了。卓主任说，“我本来已经离休了，一般的活动是不参加的。这次是组织上要我临时搞些调查研究。而且我一看那张请帖，就知道是搞什么名堂了。不过，看到请帖上说‘研究祝家菜’，我倒来了兴趣，我想可能是你还在，不然不会有人做祝家菜的。”说到这儿，卓主任又笑着对大家说，“哎呀，我光顾了和老朋友叙旧了，把新朋友怠慢了，真是不应该。”然后就问李合营撷萃楼的情况，赚不赚钱，怎么经营的，为什么想起来要做祝家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