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红丽
当我老了,蜷进书堆软椅里,想一想白衣胜雪的旧事,放一张经年的唱片,煎茶闻香的日子里慢慢沉淀了下来。“做过的梦,唱过的歌,爱过的人,留在漫漫岁月不能再续……”年轻的时光,在两鬓斑白里回来,于耳边游来游去。
当我老了,有一些花零落,有一些希望渺茫。我应该领养一个小女儿,给她梳爱思头,为她穿方跟小皮鞋,扎莱卡丝的束发带,教她抚琴吟诗热爱文学。我们这一代均是被叶芝、庞德、里尔克所滋养大的一代,禀赋里充满着太多的激情与浪漫,偏执大于理智,狂热多于清醒。
而我的小女儿,她应该懂得“若怀书卷意萧然,灯光微明夜不眠”,懂得诗经楚辞唐风宋韵,懂得司空图徐文长建安七子竹林七贤……现代的女孩子另类前卫,喜欢黑裙金发,爱唱“山风溪水袅袅炊烟,热汤木卓缺了谁”,而我的小女儿,她必须要学会领略“落花无言人淡如菊”的苍茫邈远。也许她要问,为什么要经久的沉溺纯净的文字?我会告诉她——纯净的文字能拔高人的精神境界。
当我老了,于刀弓映雪的年纪里,人生有许多事可以去回忆或诉说。但,有一些事不可以说,也不能想,却又不能忘,这适合收藏。
当我老了,人生不过是一场阅历,尊严在内省中一寸寸浓缩。华丽的情感,无法得到,亦无法补偿。爱恨得失、恩怨情仇,终成一片片经霜的枫叶,如千只玉蝶翩翩舞于秋天的野径,转眼已是几羽失重的残冬。身前身后两茫茫,我在初雪降临前拥枕而眠,隔着薄薄的夜色,尽量温柔一点,如一盏晚唐的小壶,不煎清茶,滋养丁香。
当我老了,家乡的田园已荒芜,把无数旧梦省略,不为秋风悲歌。艾略特说秋天是残忍的季节,我的坟头有几根芦苇、三两墨雁……
摘自《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