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法章

那是1979年的夏天，我入伍才刚刚半年。当时部队还没有实行军衔制，干部战士唯一的区分是看有没有“四个兜”。干部服上下四个口袋，而战士则只有上面两个口袋。志愿兵虽然不是干部身份，同样也是“四个兜”，以至于回家探亲时常常被当做军官，闹过不少误会。那时分辨职务大小一看年龄，二看肚子。年龄大、肚子大的自然官阶要高些，反之亦然。但往往也有不准的时候。一次，基地参谋长到我们连队视察。参谋长是军级干部，对于我们这些入伍不久的新兵蛋子来说，对他简直是敬畏如神。这位首长每到一个连队，一看伙房，二看猪圈。到伙房是为了了解战士们的伙食情况，到猪圈是看养了多少头猪，看猪养得肥不肥。而恰恰这天，连长、指导员带领队伍到营部参加报告会去了。连里除站岗值勤的外，就剩下炊事班长和他的一帮“伙头军”。参谋长下连检查往往轻车简从，且爱搞“突然袭击”。此次来我连事先没有通知任何人，只带了一个司机。参谋长不但长得黑瘦矮小，而且肚子平平，而司机虽是个穿“四个兜”的志愿兵，却长了一副将军肚。炊事班长一看来了两位坐小车的首长，慌忙整顿队伍，只见炊事班长小步快跑跑到首长司机面前，“叭”的一个敬礼：“报告首长，某某连炊事班集合完毕，请指示！”这下把司机弄了个大红脸。原来炊事班长把大肚子司机当成了首长，而把黑瘦矮小的首长当成了陪同人员。好在首长虽然肚子小，但度量却大，反而哈哈大笑，拍着炊事班长的肩膀说:“小伙子，军事素质不错！走，我们到伙房看看去！”此事一时传为笑谈。

而我的另一位同班战友，却没有这么幸运了，有一次连里开会，连长对大家郑重宣布：“高考马上就要到来了，愿意参加高考的可以毛遂自存。”话音刚落，一位战友再也隐忍不住，竟然当众放声大笑。原来连长把“毛遂自荐”说成了“毛遂自存”。事后，连长得知被耻笑的原因，不禁大怒，竟断然取消了这名战士的报考资格，而我的这位战友则是全连战士中最有希望考取军校的。当年10月，这位战士便退伍回到江西农村。连长的小肚量，竟毁了这位战友的锦绣前程，令人惋惜。

基地还有一位老首长，身材魁梧，将军肚也奇大，坐到藤椅里起来时能把藤椅一块儿带走。这位首长在战争年代从事过地下工作，生性多疑，人胖又偏偏不待见别人在他面前说出个“胖”字。如说“首长，你最近可是瘦了呀！”之类的话，他便会眉开眼笑，高兴得像尊弥勒佛。而基地政治部搞新闻的刘干事平时大大咧咧惯了，也许觉得自己是“无冕之王”，偏偏不在乎首长的“忌讳”。一日傍晚，刘干事在司令部大院碰到首长在散步，也不知这位刘干事中了哪门子邪，众目睽睽之下，竟然跑上前去嬉皮笑脸地对首长说：“首长，最近你可是发福了啊！”首长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觉得话音不对，满腹狐疑地回头看了刘干事一眼，气哼哼地回家去了。谁知第二天，那位首长给宣传处长打了个电话，命令刘干事立即跑步到他家后花园拔草一天，以示惩罚……今年5月，我去青岛公干，与已转业多年的刘干事重逢，谈起往事，两人不免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肚量者，度量也。指能宽容人的限度。有肚量的人，也应该是善于健忘的人，善于健忘不是真健忘，不是丢三落四。真正有肚量的人，施恩不图报，结怨不记仇，不翻旧账，不纠缠细枝末节，不小肚鸡肠，拿得起更放得下，端端正正，坦坦荡荡，达观豁朗，善良和谐。

洛阳白马寺弥勒佛像前有一副寓意深远的楹联：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四川峨眉山灵岩寺弥勒佛殿两侧也有一副令人回味无穷的对联：开口便笑，笑古笑今，凡事付之一笑；大肚能容，容天容地，与己何所不容。四川成都宝光寺弥勒佛像前的对联也很有意思：你眉头着什么急，但能安分守贫，便收得和气一团，常向众人开口笑；我肚皮这般样大，总不愁吃虑穿，只讲个包罗万物，自然百事放心宽。这些楹联蕴含着人生哲理，实质上是一个度量问题。法国著名作家雨果曾经说过：“世界上最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阔的是人的胸怀。”这就是说人的心胸度量是无限的，关键是如何在具体行动中去不断“扩容”。“处事何妨真面目，待人总要大肚皮。”人是要大着肚皮容物，坦坦荡荡做人的。也就是说，既要容得下人，容得下比自己高明有能力的人，容得下与自己有分歧、意见不一致的人，容得下有缺点、有毛病的人；也要容得下事，容得下让自己感到委屈、感到窝心的事；还要容得下气，容得下别人对自己的批评、误解，乃至嘲笑讥讽……

人间情仇悲欢离合，荣华富贵贫穷卑贱，地位官阶升沉穷达……这一切的一切均付之一笑，那么便会少却许多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