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行家
《富春山居图》是黄公望的名作,问世以来,爱画者都希望能一睹真容。此画后来流落到宜兴一个吴姓人手里,吴某对此画爱若性命,临死前起了歹心,非要亲眼看着把画烧了殉葬不可。吴的子侄从火盆里把已经烧断成两截的画偷了出来,小的一截就是《剩山图》,大的那截如今还在台湾。
唐太宗也爱书画,野史上,他先是指使人施计策,从和尚手里偷来了《兰亭序》——这个段子叫“太宗智取兰亭序”,意思是没有通过豪夺把文物收归“国有”,就算风雅了;临到他快“崩”了时,又下诏要搂着字帖往棺材里一躺,绝了后人观赏的念想。这位千年一帝性格中的流氓成分,倒不在玄武门之变,而是在这两件小事上。李隆基爱听一位歌手唱歌,却没有选入教坊,因为如此一来,民间就听不到了,仅从艺术品德修养上,就比他的先祖高出许多,不愧是梨园行的祖师爷。
艺术杰作的诞生概率,往往是连作者本人都不能控制的。迷恋并不能成为非分地占有甚至毁损的权力。老舍在抗战时期的一篇短篇小说《恋》,讲一个人舍不得所藏的字画被日本人没收,而不得已同意做了汉奸,末一句话说:“恋什么就死在什么上。”
迷恋什么艺术或器物,同时又能做到洒脱地拿得起、放得下,心里要有个绚丽丰富的世界,不需要死把着几件珍宝来证实自己的价值。名士张伯驹,曾用四万大洋买下了《平复帖》,为了不使国宝流落海外,又卖掉自家的大宅院换回《游春图》。1955年,他一举将八件国宝全部捐了出来。
而他们的命运如何呢?黄永玉记道:在莫斯科餐厅偶遇张伯驹,坐在一张狭小的桌前,小心地把汤舔光,用一块毛巾把面包黄油包裹起来,带回去给夫人潘素。彼时,张伯驹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日。他虽然早已宠辱不惊,但是与他相关的许多事情都在那年月里灰飞烟灭了。
美好的东西都太脆弱,或者说,丑陋的东西都太顽固了。
摘自《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