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泥土
吴文玺
窗外的细雨淅淅沥沥地缠绵着,滴滴答答的雨声敲在心上。母亲的庄稼施肥了吗?除草了吗?墒透了吗?那些搅和在热血里的泥土恋情,如同虫豸啮噬着灵肉。
心头禁不住悚然一惊。
泥土乃万物之源,也是万物的归宿,生我也泥土,葬我也泥土。
遥想当年,随父亲耕田。老牛拉着犁,泥土在犁铧里缓缓泛着细浪。我和弟弟赤裸双脚,踏进刚刚翻开的土壤里,脚丫儿与松软的泥土相拥,柔柔的、痒痒的、爽爽的,那种周身发散的无以名状的肌肤之亲,梦一样悠长。阡陌细,杨柳行,陇上自在少年郎。我只想拥有一抔泥土,洒上水,润润的成为泥,然后捏成一座房,捏成一个家,捏成一个我,捏成一个她。掰开了揉碎了,再捏一个她,再捏一个我。
那是我的欢欣,我的痴想。
书斋里摆了一尊唐朝巩县窑的白釉罐。广口,唇沿,鼓腹,釉色白中闪黄,开片状若鱼子,仿佛大唐的魂灵,雍容,孤傲,静娴。有朋自远方来,必赏之。轻轻地捧起又小心地放下,仿佛在端详熟睡的婴孩。其实一抔泥土乃尔。
我于是觉悟。即使卑微如泥土,只要不惧烈火历炼,必能成器。
已经疏离泥土了,钢筋水泥的丛林淡漠了泥土的香馨和鼻息。我的泥土已经凝固成诗,静静地躺在书本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日居月诸,照临下土。”“去岁云涛浮汴泗,与君泥土满衣缨。”平实的泥土,敦和的泥土,厚重的泥土……泥土是一部永远不能卒读的大书。青青稼穑是她的不朽诗篇,森森树木是她的华彩乐章,巍巍高山是她的激扬旋律,潺潺河流是她的滂沱情感,嘤嘤鸟鸣是她的悠闲浅唱……
那个懒散恬淡的诗人肩头荷着锄把,手里握着菊花,深深地长吟:“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是啊,胡不归?我不来,地不老。泥土喃喃,我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