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田野

王吴军

蝴蝶像长了翅膀的花朵，从这片田野飞向另一片田野。蜜蜂像落入尘世里的精灵，围着庄稼那蓬勃的粉蕊轻歌曼舞。田野深处还时不时地传来鸟儿的鸣唱，它们的声音犹如春天的柳笛那样悠扬，还弥漫着湿漉漉的气息。当白天和夜晚在田野那一波又一波旖旎起伏的庄稼的摇曳中沉醉的时候，我们吮吸着那阵阵扑鼻而来的芳香，和蝴蝶、蜜蜂一起，常常会在田野中流连忘返，在茁壮幽深的庄稼的拥抱中，我们也总是会忘记了回家。

这是我少年时在乡下老家的一些生活画面。

其实，乡下老家的田野里藏着我最初的美丽温柔的秘密。少年时代，每当春风送暖，又有春雨的无声滋润，田野里的庄稼开始蓬勃生长，直到长得实在不能再长了，才肯停下来，瓤花，结实。

从小学校放学回家，总是要经过一片麦地。把书包斜斜地挎在肩头，我喜欢在田野里随意游荡，嬉戏玩耍，期待着能在麦地深处遇到一只会化为人形的狐狸，直到夜色越来越浓，我才肯轻轻吹着口哨回家。

有一天黄昏，我却没有等到夜幕降临，就急忙跑出了麦地。那次，少年的我第一次看到了一幅动人的画面。在麦地深处的田埂上，我看到了邻居家的小翠姐姐和我们村刚高中毕业的强子哥，他们亲密地坐在一起。小翠姐姐把头紧紧靠在强子哥的胸前，强子哥用手轻轻抚摸着小翠姐姐的头发和脸，小翠姐姐不仅没有反抗，竟然还用自己的手去摸强子哥的脸。他们没有发现我，可是，少年的我却看见了那让一个乡下少年非常心惊的一幕，他们的嘴唇竟然碰触到了一起，两个人并且越抱越紧。那一刻，我感到自己那颗小小的心在激烈地乱跳，一种难言的羞怯涌上心头，顾不上多想，我拔腿就跑，惊得几只麻雀从麦地里倏然飞起。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在门口碰到小翠姐姐的时候，我急忙低下了头，不敢看她，我的脸红扑扑的，仿佛是被燃烧的炉火给映红了。

我长大后读川端康成的《伊豆的舞女》，读到了女主人公无意中说的“真是个好人，好人多好啊”这句话，说的是上世纪20年代初日本最高学府的一个大学生和一个在街头流浪卖艺的歌女的爱情故事，读着那一份爱情的美丽和哀愁，一种温柔的伤感在我心中悄悄流淌。我竟然一下子想起了，我少年时代家乡田野里那幽幽起伏的麦浪，还有麦浪中坐着的美丽善良的小翠姐姐。后来听哥哥说，强子早已被在城里当官的父亲安排了一个好工作，并娶了一个局长的女儿为妻，而小翠姐姐随便嫁到另外一个村庄了。听说这件事的那天，我呆呆地坐在窗前，竟然有些惆怅和伤感。哥哥给我端来了嫂嫂擀的面条，我依稀又闻到了少年时代的田野的芳香。

田野养育了庄稼，庄稼又以最质朴的营养滋润着我们。可是，在美丽而芬芳的田野上孕育出来的爱情，是不应该会夭折的呀！只是，那种爱情却真的在现实的喧嚣中真的夭折了，这让我非常困惑。我知道，当庄稼成熟被收进家里的时候，田野也许就会在空荡荡的日子里回忆春天，就像在婚姻里回忆爱情，就像在果实的气息里回忆花朵的鲜艳和芬芳。

我记得在我的乡下老家，女人们总是喜欢坐在夜晚的月光下剥玉米，从金黄色的玉米的籽粒中弥漫出的一股股温暖的香味，以柔和的秋天的情调抚慰着一颗颗忍耐而善良的心灵，而那些曾经发生在田野深处的纯真的往事都已经远去了。玉米棒在皎洁的月光下色彩绚丽，那一刻，朴实的乡下女人似乎听到了田野的吟唱了，那是融合着芬芳气息的歌谣。当纯真的少女变成了洋溢着成熟风韵的妻子和母亲，时光已经让她们懂得了生活的内涵，坐在月光下的玉米堆旁边，只有她们最能品味出田野和庄稼那种幽静而美好的香味。

前几天，我回乡下老家小住几天，看到家乡的田野里，庄稼依然茁壮丰美。我站在高坡上，尽情眺望着无边无际的麦地，看着绿浪滚滚，不禁感到亲切而舒畅。

走进田野，我轻轻抚摸着那些美丽的庄稼，一棵棵麦子像是慈爱的亲人，拥抱着我，温暖着我。

田野和庄稼是我的亲近，也是我美丽的爱人。我们彼此爱得很深，爱得很真，我们之间的爱是春天的阳光，是春天的细雨，而不是凛冽的寒冬。

田野的气息让我想起少年时代，想起了饥饿时端在手里的那碗手擀的面条，从某种意义上说，庄稼的香味是我能拥有的最贴心的深情和关怀，在流逝的时光里滋养着我的生命，让我不断去爱，让我不断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