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 法

有人曾感叹：为什么生活富裕、钱袋鼓鼓的人往往失去了梦想，有梦想的人却常常陷于贫困没有钱。过了花甲之年的我却感叹：不少青春年华的人没有了梦想，而依然保存梦想的人却已失去了青春。

自从退休那天起，就被亲人、朋友一再告诫：老了，该颐养天年，看破红尘，多享享福，不要再有任何不现实的梦想了。吃饭、睡觉、打牌、学打太极，加上点其他养生的学问或技巧，便成了老年人的全部生活内容，昔日的梦想情怀早被沉重的现实车轮碾压得粉碎。人们说，老了，要服老，不该这样，不该那样。我本一介书生，对许多“不该”表示同意，但就是不同意老了不该再有梦想。凭什么老年人就不该拥有梦想呢？梦想总是和现实有距离的，但正因如此，才增加了梦想可望而不可即的距离美，吸引你到老仍迷恋它。

大科学家爱因斯坦在1930年发表的《我的信仰》这篇文章中说：“我的政治理想是……让每一个人都作为个人受到尊重，而不让任何人成为被崇拜的偶像。”这年爱因斯坦五十一岁，三年后他受到德国纳粹政权的迫害，迁居美国，直到晚年、到逝世，他始终坚持他对民主政体和个人尊严的信仰和梦想，从没有丝毫退缩与妥协。爱因斯坦的伟大，固然由于他创立了相对论，但又并非完全只是科学研究上的贡献，他比同时代其他优秀科学家更胜一筹，大概就在于此吧。

五十岁以后才进入创作井喷期的葡萄牙作家萨拉马戈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关心社会问题远胜过关心他心爱的文学，他愤怒地说：“……不公正在增加，不平等在恶化，无知在成长，悲惨在扩大。这个能够把复杂工具送到另一个星球去研究那里的岩石结构的神经分裂的人类，却可以对数百万人因饥饿而死亡无动于衷。去火星仿佛比拜访自己的邻居更容易。”他对不公和邪恶的愤怒无以复加，以致他希望在他死后的墓碑上写上“这里安睡着一个愤怒的人”。许多人很难理解，功成名就的萨拉马戈为何越老火气越大，其实，只是因为萨拉马戈到老仍在坚守着他的梦想。

前不久去世的大画家吴冠中，一生都守望着他的文化梦，用画家陈丹青的话来形容，吴先生终其一生是个文艺青年，学不会老成与世故。他执著地守望着“在祖国、在故乡、在家园、在自己心底”的真切情感，坚持实践着“油画民族化”、“中国画现代化”的创作理念。他说：“艺术只有两条路：小路，娱己娱人；大路，震撼人心。一百个齐白石抵不了一个鲁迅。”

人们说，那些都是名人，所以到老还坚持梦想，普通老百姓不能与之相比的。我想问：凭什么平凡而普通的老年人就不该有梦想呢？上帝给了名人梦想的特权吗？虽然名人有名人的梦想，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梦想，但毕竟有相通之处。譬如对真善美的追求，对民主、自由、和平、富裕生活的向往，是不分名人非名人，甚至也不分年轻人年老人或东方人西方人的。

老年梦想如同藕断丝连。只要还有梦想，生命的火种就还在，即使老了，如一堆余烬，冒着烟、冒着烟，一阵风吹来，呼的一下子又冒出了火苗。梦想让生命舞蹈出最后的辉煌，织出天边那绚丽的晚霞……

拥有梦想，珍惜梦想，就是懂得珍惜生活，珍惜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