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中的温煦之光

尚新娇

拿到这本书看到书名时，想起了多年前读到的苏格兰诗人彭斯的诗句：“我的心儿在高原，我的心不在这儿／我的心儿在高原，追逐着鹿儿。／追逐着野鹿，跟踪着獐儿／……／英雄的家乡，可敬的故国／不管我上哪儿漂荡，我上哪儿遨游／我永远爱着高原的山丘。”以前的阅读中对诗作的理解流于泛泛，读了《耸入云天的地方》，诗中炽烈的情感与这部小说忽然吻合起来，藏北究竟是一块怎样的土地，以至于作者离开三十七年后还是那么深情回望，那么魂牵梦萦？

这是一部写实回忆之作，作者用小说的方式再现了上世纪60年代末的军旅生涯，以饱满的笔触，刻画了边防军人坚毅朴实、勇于献身的无私品格，同时也展现了藏北奇绝的地貌与淳厚的风情。

作品中的藏北小哨卡，在边防中起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它守卫着两万多平方公里的国土，近千米边防线，巡逻一次就得两三个星期时间。但这里的自然环境却十分恶劣，海拔4500米，远离大本营两千公里，一年三季大雪封山，与世隔绝，所有物品只有在夏季进行储备。战士们的生活是单调的，这里甚至听不到广播，一封家信只有在每年的六七月间收到或寄出，其他时间只有让信件（其实是思念、问候）静静地搁置几个月。年轻的身体因为缺乏维生素而受到健康的威胁，皮肤是皲裂的，指节是凹陷的，头发是脱落的……但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年代，报效祖国的赤子之心，战胜了困难、孤寂、相思、无奈，他们甘愿在那里放哨巡逻、守卫边防、打击顽匪、抢险救灾，甚至不惜把生命留在那里。

他们有的来自农村，背负着家庭的贫困，自己的菲薄津贴关系着家里能否吃上几袋白面。有的来自城市，更多的是对未来爱情的期待。无一例外，他们身上都带着对生活的美好憧憬，带着对爱情的纯洁向往。

无论是城市兵的罗曼蒂克还是农村兵朴实的愿望，都融入了自然条件分外恶劣的藏北，但在时代的洗礼下，他们有着同样的军人操守和追求。

在这冰雪苍茫之地，他们收获的注定是人生的悲壮。

不过，作者最终要表现的不是悲壮的结局，如同战士们乐于试种那些很难长成的蔬菜，作品所关注的是这群军人的精神状态。

乐于助人、昂扬向上、战胜险恶、挑战极限，一个个平凡又令人感动的军人形象跃然纸上。他们的所言所行朴实无华，但又崇高纯洁，于当下时时要追求最大利益化的社会相比有点不合时宜，也许这正是作者所要兴叹和追怀的地方。

作品在以人物为主线的同时，也打开了一轴藏北风情画卷，高原上的冰山雪峰，碧蓝天际，沉默负重的牦牛，通达人性的雪鹰、牧羊犬、藏獒，在漫不经意的叙述中勾勒出雪原牧民的日常生活，马背生涯，书写了牧民的热情纯朴、知恩图报，以及心怀善念的宗教信仰，使读者感受到高原的博大壮美，变幻神秘。

文学创作中有个现象，往事经过年代的沉淀与淘洗，在回忆中隔着遥远的时空，一切反而更加清晰，更加动人与逼真，也更具审美价值。《耸入云天的地方》这部长篇小说便具有这样的特质。作者离开藏北回到内地中原，重新选择了职业，生活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几十年后，那段岁月却常常如影相随，“思念之情愈久弥坚，以至于一次次在睡梦中醒来，脑海里依然清晰地浮出藏北的情景。”

其实过去的峥嵘岁月并未消失，它一直伴随着作者后来的生命历程，在他度过若干岁月后，原先的事物与经历时时在呼唤他。时代变迁，作者珍贵的情感却还停留在原先的基点上。所以才会出现一次次梦回高原的情形。从某种意义上讲，它又是一部找寻精神家园，寄托作者情怀的作品。在作者的生命中，它犹如标杆，永久地竖立在作者的精神王国里。

藏北的地理与气候条件是恶劣的，有人称它是“生命禁区”，然而高原上的人们却谱写了一曲曲感人的真善美之歌。巡逻是边防战士的一项重要任务，对于巴托哨卡的战士们，每次巡逻都是对他们生命的一次考验。而在长长的边防线上，每一处有帐篷、有炊烟的地方，就有热情纯朴的牧民，就有酥油茶、糌粑、手抓羊肉，他们是边防战士的生命线。而牧民们一旦有了困难和灾难，边防战士更是首当其冲，充当着守护神的角色。当雪灾来临，他们以忘我的精神，不惜冒生命危险对牧民进行及时救助。在凛冽酷寒之中，在令人绝望的自然灾害面前，一群年轻军人闪烁出耀眼夺目的人格光彩。

在文中，还有无数次这样平常的画面，军人送给牧民一块方糖一块砖茶，牧民回馈一块肉干，彼此传递着心灵的情谊，交换着心灵的温度，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显得弥足珍贵。我想这一连串的情感故事应是人与人相互慰藉的温煦之光。

一座哨卡，一个时代的缩影。作者是上一个世纪60年代参军的老战士，在当今的浮华下描绘那个时代背景下发生的故事，对人们应该有一定的感情冲击。“传统是宝贵的……无形有形间，影响人，改变人，塑造人。”可以看出作者文字背后的良苦用心。

曾经的美好不会随着岁月而风化，它是人类精神世界的道德基石。高原生活中朝朝暮暮建立起的军民、战友情谊，如同圣山上高洁的雪水净化着人们的灵魂，这是人性中的大美，漫漶天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