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菲

当我们书写时，面对一页洁白的纸张，我们会在它的上、下、左、右留出一定的空白，然后认真写下每一行字。最喜欢诗歌排列的样式，每一行都不会写满，前前后后的空白让人的视觉首先有了一份从容。

当我们行走在马路上时，希望路的两边有排列整齐的树木，有开满鲜花的花坛；希望那道路是宽阔的，可以任人徜徉。那树木、那鲜花，与行道无关，却为行走的人们平添了几多情趣。

当我们为生计、为更好的生活而努力工作，一刻也不敢耽误时，我们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那么宝贵。我们不会慵懒地躺在床上看会儿与考试、与晋升无关的书，不会悠闲地在公园里随意走走坐坐，不会坐在沙发上看看电视，不会坐下来发发呆，不会特意去看看花开花落、月圆月缺；不会到田野里闻闻泥土的芳香，不会在下小雨时散散步、淋淋雨，不会花很多的时间待在厨房里为家人做一餐丰盛的饭菜……这些时光就像我们生命里的空白，虽然无法留下什么痕迹，更不能带来现实的利益和成就，在人人奋斗不已的社会里，这些空白甚至就是浪费。但实际上，它会使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加富有弹性，更加富有诗意。诗意的生活，多么让人向往！

可是，我们身处在一个没有空白的时代。写诗的人少了，那朗读的节奏太慢，空白太多。人们需要的是实用的、可以直接产生效益（直接或间接的经济效益）的读书内容。所以，各种学习培训机构越来越多，收费昂贵，但每种培训都那么实用。面对学生的补习班为提高分数服务，一个培训班设有多个学科的培训项目，学生下了数学课可以接着学习物理。如此，孩子们所有的时间都被安排得满满的，没有丝毫浪费，家长心里会因此而格外踏实。资格证考试培训班为取得证书而设，专门有专家研究出考试题目的规律，可以帮助考生在最短的时间内取得最有效的应考技能，甚至不必翻看厚厚的考试指导用书，高收费的责任之一就是绝不让你浪费时间。一直那么喜欢席慕容的散文，重复的句式令人柔肠百结，感动直逼心灵深处。读那样如此没有实用价值的书籍，在许多人眼里应该是虚掷时光吧！更多人需要的是感官的刺激而不是心灵的触动。有朋友说，他回到家以后要把电视打开、台式电脑打开、手提电脑打开，以确保他走到家里哪个房间都能听到声音或看到画面。真的是因为忙、因为有工作要处理吗？不是，但如果没有声音对听觉的干扰、没有影像对视觉的冲击，他就会感到不踏实、感到太孤单，因为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也许，人们的眼睛和头脑都已经习惯于处在外部世界不停歇的刺激下。就像我们拿在手里的一份报纸、一份广告宣传页，包括电脑网页，哪一样不是满眼的图片配上简单的文字，边边角角不会有丝毫的空白，而那文字实际上是粗糙到让人不忍卒读的。甚至很严肃的文学名著，封面也被换成了色彩艳丽有美女靓男的剧照。一旦没有了这些刺激，我们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空白变得那么可怕。

可是，古今中外，有多少深刻的思想是在看似停滞的空白时间里产生出来的呢。潜心读读法国人普鲁斯特数册厚厚的《追忆似水年华》，心里像是有一股清溪流过，洗净了心灵的尘土；脑子里则总是闪现着一幅开满鲜花的庭院。时光悠悠，生命温柔而美丽地绽放着……不知今日英国人还有没有下午茶的习惯？不管有多少工作要做，不管有多少钱要赚，不管有多少关系要去沟通，午后三四点钟的时候，我都要停下所有的工作，耐心细致地沏上一壶茶，端出一两碟自己做的点心，静静地坐下来，看看窗外。想想什么人或事，或者什么都不想。这一时刻的空白，是生命的另一种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