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培俊

女人抱着宠物狗走进烩面馆时，东亮正在靠窗的位子上等面。女人怀里那条小狗很白，通体没有一根杂毛，晃得东亮眼晕。小狗的脸型像狐，眼珠黑黑的带点嫩红。大约是饭馆里吃饭的人多，头一低钻进女人腋下，只把眼睛露在外面，眼珠子转来转去，怯怯地看人。

烩面馆一色的单桌，一米多长，半米多宽，只坐两个人。老板显然是个有经营头脑的人，虽是小饭馆，却打扮得肃静整洁，有模有样，四面墙壁悬挂着字画，框在咖啡色的木框里。每张桌子正中放有一盆兰花，绿叶，白花，透出一种清洁高雅的味道。坐在字画下面，欣赏着兰花吃饭，大家便都有了文化味，高雅味。因此，无人喧哗，无人吵闹，没人劝酒，也没人划拳。要来了酒菜，相对而坐，举杯示意，吱一声灌下肚去。烩面馆颇有些雅而不俗的况味。

别看只是大众饭馆，只卖寻常面食，来吃饭的人绝不“大众”，既有一方达官显贵，大款富豪，也有平民百姓，贩夫走卒。我走了，你来了，绳串样络绎不绝，把小饭馆塞得满满当当。新杀的羊肉、熬得浓浓的骨汤，汤鲜味美，谁不来？

从女人进门那刻起，东亮就看出来，女人有钱。不说别的，单是怀里那条狗足以说明一切。东亮在省城搞过装修，东家就有一条一模一样的狗，他问过东家：一万买的？东家撇撇嘴，打个响指，说，后面再加一个零。

那就是10万了。一条狗10万？可是五六个东亮的家当啊！

女人来时，小饭馆还有个位子，只是那位子有点靠里，离操作间近些，封闭虽严，却免不了时有油味逸出。女人不坐，抱着狗，站在东亮旁边，睫毛扑扑闪闪的，看着东亮。东亮明白她的意思，她想让东亮把靠窗的位子让出来。东亮没理她，把脸扭开，去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以及街对面那家理发店旋转上升的蓝白条纹。

女人终于说话了，慢条斯理，温文尔雅，还对东亮微笑了那么一下，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她说，小伙子，咱俩换个位置怎么样？东亮反问她，说得也十分温文尔雅，也笑着。不过东亮笑时牙齿不怎么白，东亮吸烟，而且是劣质烟。劣质烟渍牙，东亮的牙有点黄。他说，能给我个理由吗？女人仍然笑着，仍然慢条斯理，她拍拍怀里的狗，说，它怕油烟。东亮再次笑了，说，谁不怕油烟？女人不急不恼，就那么站在东亮旁边，低头抚弄着狗毛，一下一下，捋着，理着。她说，小伙子，咱们这样好不好，你把位置换了，你今天的单我买，除烩面外，再送你两瓶啤酒，两样小菜。

东亮也笑了一声，说，这点钱我还付得起。

女人这才无奈地走向里面那个座位，无奈地坐了下来，要了两碗烩面。一碗她自己吃，另一碗要给狗吃。人们停下吃饭，冷眼看着女人。她自己吃一口，给狗喂一口，嘴里喃喃说，宝贝，乖乖吃饭啊，好好吃饭啊，这可是全城最好的烩面啊。

东亮慢慢吃着面，斜眼看着那个女人，心里有点别扭，却又说不出什么，羊汤烩面吃不出半点鲜味。他要来胡椒、辣椒，撒进碗里，接着又点了几滴香醋，还是没味。东亮索性不吃了，坐着，看女人和狗一起吃面的风景。

女人碗里的面没下去多少便不吃了，汤汤水水的还满着。她抱着狗站起来，走向门口的柜台，掏出一张50元大钞，飘雪花一样扔到柜台上。那钱打个旋，飘落在柜台一边地下。女人说声，不用找了。走了。

看着女人一摇三摆出了烩面馆，众人议论纷纷，有人恶狠狠地骂了一声：他妈的，什么玩意！

东亮叫来老板，指着桌上的碗问，这只碗多少钱？老板不明白东亮的意思，呆呆地看着这个其貌不扬的打工仔。东亮又问了一句，这只碗多少钱？老板连忙回答：3块。东亮从兜里摸出6块钱，递给老板，把女人用过的碗、狗用过的碗拿过来，倒去里面的汤水，啪一声摔到地板上。然后他要来撮斗和笤帚，把四散的碎片扫起来，倒进垃圾桶，扬长走出小饭馆。

从此，东亮在这个城市又打了三年工，再也没到那个烩面馆去过。听工友说，那个烩面馆早已门可罗雀，卷闸门上贴了张转让纸条，不知道和女人带狗吃饭有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