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 锋

能听见鸟叫的房子，应该算是好房子。我说的鸟，不是笼子里的鸟，是自然的鸟，自由的鸟，没有归属某个人的鸟。

自然，那房子也不在乡下。在乡下听到鸟叫是不稀奇的。

城里的房子是不大容易听到鸟叫的。若房子很高，甚至入了云，鸟就不去。鸟好不容易飞上去，累了时却没地方休息。若属于小高层，楼群分布稍微稀疏一些，最是鸟愿意去的地方，但那样的房子越来越稀少了。别墅群里自然是不缺鸟叫的，鸟们叽叽喳喳地叫着，从这个枝头飞到那个枝头，从这家的院子飞到那家的院子，快活得很。只是，城里住得起别墅的还是很少。那样的景观也只有很少的人能够看得见。想必时间一久，那些鸟儿，也会寂寞的。

我却惊讶地发现，有鸟在我的房子里搭窝儿了。那一天推开阳台的落地玻璃门时，看见地上零零散散地飘落着树叶、树枝一样的纤维，还有很多枚干草，像农家小院里堆放粮食的角落似的。正纳闷间，有鸟儿扑棱棱地从阳台最上角的塑料水管与墙壁的空隙里飞了出来。那个空隙其实很大，我早先就注意到了那个地方，估计能探进去一个小拳头。我的整个手掌若不攥成一团，也估计能伸进去。

鸟在那里做窝儿了？我初始不信，但鸟若只是偶尔飞来落个脚，为什么会散落那么多搭窝用的“木料”？若真搭窝了，就是安家了，安家就有小宝宝出生了——这么一想，我就非常兴奋，也十分担忧起来。

这房子我不常住。原打算常住，但跑了一段时间，发觉不现实，实在跑不起，太远了。那么远的路，跑过来只为睡一觉，天不亮起身再跑——听说北京和有的大城市，很多的白领两头不见天日，终日里如地老鼠似的在地下穿梭，那个苦，我是受不住的。选择就是——假日里才回去。

房子本是我的窝儿，却无意成了小鸟的天堂。

我是一个喜欢鸟的人。听鸟叫谁会当成噪音？谁会烦恼地冲鸟们跺脚？谁会给鸟们下毒手？

那只鸟很鬼灵的。它原以为这是一座空房子，没人来，可放心地给孩子搭窝儿。突然发现房子的主人归来时，窝儿已搭好了，孩子是不是已出生都很难说，此种情形下，鸟也没别的选择，不像人，搬家的话，有手有脚，还可以电话叫搬家公司来。鸟只有翅膀，如何能把孩子一起带走？这使我很不安。

我当鸟是朋友，鸟未必喜欢我。

我不会侵犯鸟。女儿也不会侵犯鸟。妻子也不会侵犯鸟。我们都小心翼翼地希望鸟能留下来。其实，我们住几天就走，这里仍然是鸟的天堂。

女儿还试探着给鸟小米。那些金黄的小米被女儿撒在阳台的铁栏杆上，然后躲在房子里，隔着落地玻璃看。鸟真的飞下来，也真的美美地吃了。或者还衔着给小鸟去吃了。——我们已经听到了小鸟的叫声，稚嫩的，不经世面的，傻乎乎的。但是即便在鸟妈妈飞走时，我们也不敢靠近那窝儿。那窝儿很高，踩在椅子上伸长了脖子也看不到里面的小鸟。更不敢伸手去掏。幼时，有孩子掏过鸟窝，有时掏出鸟蛋，有时掏出光溜溜、软绵绵的还没长毛的小鸟。现在想起来，真是该狠狠地打屁股。

可以肯定，就是麻雀，很普通的鸟。但在城市的楼群中，也越来越稀罕了。

可惜，两三天后，鸟不见了。鸟的叫声也不见了。小米也孤零零地散在那里，几乎被风吹落了。又下了几场雨，很大的雨，像要把天翻过来似的，吓坏了鸟。

自此，鸟再也没出现过。

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我也在想，等我们走后，小鸟是不是还会回来？

小鸟和人一样，不轻易安家，安下就念想得不成。

归来吧，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