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一位男人，是在下班的路上。他推着车子站在路边，正在卖山楂。黝黑的皮肤，沙哑的吆喝声，浓重的乡音，历尽风霜的脸，让我动了买山楂的念头。

一颗颗圆润的山楂，带着翠绿的柄，红得鲜艳，如一颗熟透的红珍珠，娇艳欲滴，带着晚秋的风霜。静静地躺在车子里，闪着诱人的光，禁不住满嘴生津。

山楂是自家山上种的，辛苦了一年，该收获时，一颗颗亲手摘下来，送到山下，希望卖个好价钱，价格却极其便宜，哪里舍得。

听说城里能卖个好价钱。很远的路，一路上低头拉车子。一步步，日月星辰相伴，走了几天几夜，磨破鞋底，才终于来到城里。看到有人来买山楂，说他的山楂好看，也好吃，很满足，忘记一路的辛苦，欢喜地像个孩子。他卖山楂，老少不欺，秤总是高高地翘着尾巴。转身走时，会乐呵呵地再送你几颗。

他学会一点经营之道，是为了山楂早点卖完，早点回到温暖的家，一家人等着他。告诉别人吃山楂的种种好处，并且教别人怎样做冰糖葫芦，做山楂糕才好吃。遇到老年人，记性不好，字字写在纸上。一手钢笔字写得很漂亮，洋洋洒洒。不免为他惋惜，他不应该做农民，应该去做乡村教师。

因为山楂独有的味道，怕酸的人，每次都不会多买。一车的山楂，几时才能卖完？出门在外，他的一日三餐很简单，一包咸菜，两个馒头，每天重复着。晚上，几十块钱一晚上的旅店嫌贵，就在水泥地上铺张席，一床单薄的被子盖在身上，枕着一地的月光。感觉城市的月光好像与家乡不同，多几份寒气，少一点温暖。

出门在外卖山楂，怕家人牵挂。每天，他会抽空打电话，向家人报平安。“我很好，就放心吧！”说这话时，他已得了重感冒，用手捂住话筒，不让家人听到他的咳嗽声。在外的苦，宁可独自承受，让家人少一点担忧。

从乡下来，只是来城里卖自家种的山楂，并不知道城里的规矩。在路边随意摆摊，影响了市容，被城管罚款。几十块钱，对他来说已是不小的数目。不停地向城管说好话，希望能得到宽恕。叫对方大哥，其实，他的年龄看上去比对方还老。

他是村子里有名的孝子，又是个好父亲。生活是一副担子，压在肩上。辛苦地挣每一分钱，为了给年迈的母亲看病，给上大学的儿子交学费。他说过很多好话，城管都信了，因为他的眼睛里流露出真诚。罚款可以免除，只是不允许把摊摆在路边，他要另寻地方。

已是深秋，天气渐渐转冷。我去附近的菜场买菜，很巧，我又看到了他。几天不见，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披着一件破旧的外衣，蹲在地上，一堆落叶围着他，一阵风好像就可以把他卷走。车上卖剩的山楂，已没有原来的鲜美水灵，颜色暗淡，无人问津。

我走过去，递给他五十元钱，象征性地拿了些山楂，因为家里的山楂还没有吃完。这个意外之喜，本以为，这样地帮助他，会博得他的高兴。他摇头拒绝，告诉我：“我是在做生意，不是乞讨。”他从地上站起来，挺直了腰。然后，装了一袋山楂，很认真地称过。风中，有他吹不落的尊严。

山楂在我手里很重，但我一定会拿回家。告诉亲人，别小看了山楂，这是有尊严的人种的。

本版插图 涛 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