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说一句话，从办公包里抽出了一个信封，它是从中国来的。“这是我今天接到的。”他说。

“谁写来的？”

“小新，我的儿子。”

“你的儿子？”

我很快地把那盘子放在桌上，以便保持镇静。这简直太不能想象了，隔了那么多年，第一次有了他活着的信息。他现在已经多大了？愚谦告诉我他离开中国的时候，他才十一岁，那么现在该是二十出头了。他的这个儿子在我们的生活中，印象不是特别深，因为既没有照片也没有信件，愚谦每次谈到他的时候，总是很伤心，总觉得对不起他。我也不愿意让他伤心。忽然从天上掉下来这一个消息，怎么不让我惊讶呢？

“信里都写什么？”

“写得不长。”愚谦说。他终于坐了下来，打开信封，拿出信纸，念给我听。信中的第一句话是责问愚谦是否还记得在中国还有一个儿子？怎么能够一开头就这样写呢？我觉得很不是滋味。他继续写道，他在美国住的二姨，即他母亲的二姐，来北京访问并且愿意把他接到旧金山去读书，但是二姨不能够为他出学费，他问愚谦能不能担负他在美国的学费和机票费。愚谦念完了又把信合了起来。

“就写这些？”

“对。”

“这么多年不见，第一次写信就这么短，你不觉得吗？他至少应该介绍一下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而这封信只是提出经济上帮助。”

“唉！”愚谦挥了挥手说，“这封信肯定不是他自己写的。不是他的母亲就是他的大姨写的。我的小新决不会用这种口气写这封信。”

“你的小新，现在不是已经长大成人了吗？”

“这封信为什么寄到大学，而不寄到我们的家呢？这说明他和我的姐姐哥哥还没联系上，但是他又怎么知道我在大学工作呢？”愚谦不断地自己问自己。

“你将怎么样回答他呢？”

愚谦紧锁着眉头，先看了看我，然后又低下了头说：“我也不知道。”

我看着他那惨白的脸色，可以想象到这封信对他的影响是多么大。这么多年来，他没有一点关于他儿子的消息，他在梦中不知道梦过多少次，梦见他的母亲和儿子，都不知道他们的死活。现在儿子出现了，当然要帮助他。唯一使我感到不舒服的是，这封信太直截了当地只谈到钱。如果不是钱，他会给愚谦来信吗？

“这有什么可考虑的？”我说，“他是你的儿子，希望你帮助他，你必须马上，明天就把银行的存钱都拿出来，给他寄去。我大学论文先停一停，我到公司里去找个工作”。

愚谦听到此话，两眼含着泪水，走到我身边把我紧紧地抱住，把脸靠紧了我的脸说：“你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谢谢你的支持！到美国去念书，我知道学费是很贵的，没有你的支持是不行的。我马上回答他。”

两星期过去了，又接到了小新的第二封来信，密密地写了三页纸，字里行间充满了找到父亲的喜悦。“你看，”愚谦高兴地说，“这封信才是他自己写的。”手续很快就办下来了，小新收到了愚谦寄去的钱后，买了机票，先到香港，在三联书店萧滋老总的帮助下，他很快地到了旧金山。而我呢，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工作，这公司地点就在愚谦办公的汉堡大学哲学大楼对面。老板是和中国做进出口生意的，在这方面我熟门熟路，他早就希望我去帮忙，但我为了早日完成论文一直没有答应，现在他可高兴了。

小新一到旧金山，父子两人就通了第一次电话，小新恨不得把这些年来发生的一切事情一口气都告诉爸爸。十分钟以后，愚谦打断他的话说：“你别说了，明天我们就见面了。”

“什么？明天你来美国？”小新怎么也不会想到，愚谦早就订好了去美国的飞机票。

“我们好像从来没有分开过似的。”愚谦从美国回来的第一句话。“他长得和我太像了，不只是外表，甚至于性格、动作、神态以及说话的声音。他是一个好小子，什么都可以和他说，我希望你什么时候能够和他见面。” 我也希望如此，但是也没那么容易。外甥女朱蕾很快就要来了。

在大学工作，愚谦的工资不算低，我们两个人用它，富富有余。但是儿子到美国读书，家里又来了一个外甥女，再加上招待国内来客，经济负担立即加重了很多，看到我们周围的大学同事和朋友买了房子，我们也存了点钱想买套离大学不远的三居室的房子，可是现在这是不可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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