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母，你也能用筷子吃饭？”晶晶惊讶地说。

我心里想，和愚谦在一起都快十年了，我还学不会吗？

“我用筷子吃饭时，你还尿裤子呢。”我开玩笑地说，引起了一阵大笑。

“舅母还真幽默。”一个外甥女伸起了大拇指赞叹地说。

这个时候我们桌子上的气氛活跃起来了，大家一开始还比较拘谨，现在都开始和洋舅母开起玩笑来。

三刻钟时间，饭终于吃完了。沂谦站起来拍拍手说：“我们该走了，爸爸还等着呢。”我的心又开始收缩起来。大家一起涌出宾馆，我本来想靠近愚谦一起走，但是有一个亲戚把愚谦拉到了一边轻轻对他说：“你怎么回来了，你难道真的想留在中国吗？”

“我没说过啊，我只是想回来和大家见见面。”愚谦也轻轻答道。

“你不是想在这里长住下来吧！”

“我还没往这方面想。”

只有亲兄弟姐妹几人才能陪我们到爸爸家去，因为家里坐不下那么多人。气氛又开始热闹起来，我们互相告别，然后坐进了面包车。

已经快到晚上七点了，北京这个城市黑灰色的一片，黯淡的街灯闪着无精打采的灯光，汽车经过了几个还算热闹的街道，来到一个大院前，铁门关着，门口有解放军战士站岗。我们的司机摇下了车窗，让警卫看看里面都有谁坐着。

我躲在愚谦的背后，尽量不让警卫看到，一个外国人访问国务院下属的宿舍按理是不允许的。沂谦几次三番地重复，叫我不要害怕。本来她不说，我倒没什么，她这一说我倒害怕起来。我怎么会想到去看丈夫的爸爸，还要躲着去？

“你们到哪儿去？”警卫用生硬的语气问道。

“我们都是关老的孩子。”保尔冲着外面说。

警卫立刻退后一步，敬了个礼，让我们进去了。

汽车停在了父亲家的门口，门前的过道没有一点灯，进去就是一个大黑洞。进这个黑洞时，大家都小心翼翼地探试着脚下，我在这方面没有经验，差点被台阶绊了一跤。楼道里到处都横七竖八地停着自行车，经过那里要格外小心，沂谦拉着我的手说：“小心点，还有几级台阶呢。”这难道就是国务院的高级宿舍吗？我疑心重重。我一步步地蹭着脚往前进，挎在肩上的皮包忽然被黑暗里的自行车车铃勾住了，这使我失去了重心，差点摔了一跤。

“为什么不在这里装盏灯呢？那老人可怎么走啊？”我问保尔。

“谁也不会去修的，这是公家的东西，为什么要自己掏钱。爸爸因此晚上也不出门。”保尔说。

左面的公寓门终于打开了，一道光线射进了过道。一个年轻的姑娘非常友善地把我们请进去，但是谁也不愿意第一个进去，几个兄弟姐妹为了谁先进去的问题争执起来。大家都要愚谦先进去，可是他也不愿意。就在这时，年轻姑娘转身对着里头喊：“他们已经都到了。”

这时从房间过道的尽头走出一位老人，他挺胸昂首，精神抖擞，身穿一套深灰色的中山装，显得很端庄。这就是那个85岁、一生经历了千辛万苦的愚谦的爸爸吗？我很怀疑，到底是不是呢？怎么会精神那么好？他银灰色的头发闪着光泽，红光满面，脸上看不出一点皱纹。一看到愚谦，老人伸出双臂把他拥抱起来，然后用两手推开他的双肩，高兴地审视着他的脸庞。

“终于回来了，太好了，来，进来！”他牵着愚谦的左臂把他拉到客厅里，所有的人都跟在后面。忽然他转过身来，使大家都吃了一惊。他睁大眼睛盯着我看，我的心马上剧烈跳了起来，跳到脑海里的就是“磕头”两个字，在这么窄的过道里，在这么多人面前我真的要跪下来磕头吗？正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忽然走上前来张开两手把我抱住，在我左右两颊各亲了一下然后说：“Petra, you are welcome to our family! ”

我忽然语塞了，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挎着我的右臂，把我请进客厅，让我坐在沙发上。就在这时我看见一个女士从隔壁房间走了出来，她长得很瘦小，穿着鼓鼓囊囊的深蓝色丝质棉袄，往后梳拢的发结已经出现了白发。愚谦伸出手来用上海话向她问好，她笑着点点头，泪水从眼睛里滑落下来，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