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元举

据说，当年海菲茨演奏布鲁赫的《苏格兰幻想曲》时，令伴奏的乐团成员说再也不想拉小提琴了；据说，加里米安断言郑京和演奏不好布鲁赫的《苏格兰幻想曲》，这位倔强的女小提琴家不服气，发奋苦练，结果获得了成功。

我不知道深圳交响乐团的小提琴演奏员们在与陈曦同台拉这首曲子后，有什么感受与说道。倒是来自耶鲁大学的韩国指挥家咸信益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他与陈曦拥抱时亲吻了陈曦的额头。这位一向激情并不外露的韩国指挥家，仿佛与深圳交响乐团这支年轻的乐队有着先天的默契，下半场的《图画展览会》也大受欢迎，他让深圳交响乐团的这场演出走向经典。

两年前也是在深圳，听了陈曦的小提琴独奏音乐会。那一次，他使用史特拉底瓦里演奏《夏日里最后一朵玫瑰》。他说，小时候父亲告诉他，如果能拉这首“玫瑰”，小提琴就算学成了！

那一次，他演奏的“玫瑰”在深圳的夏日里芬芳弥漫。这一次，他换了一把瓜涅里小提琴，与深圳交响乐团联袂演奏《苏格兰幻想曲》，还有两首安可，让我们看到了“玫瑰”的底蕴。

布鲁赫的这首幻想曲，采用了苏格兰民歌主题。格里格、德沃夏克等音乐大师，也都喜欢这样采用民谣、民间舞曲去创作，这样一来，他们的音乐风格就在很大程度上会受到民歌的影响。在抒情方面，布鲁赫既不像格里格，有着民歌式的朴素与健康；也不似拉赫玛尼诺夫的那种浓烈或柴可夫斯基式的感伤。他有更加丰富的味道。在陈曦演奏之前，我还曾想过，这位一举夺得过柴可夫斯基音乐大奖的骄子，会如何处理这种民歌式的抒情呢？会不会受到以往老柴那种感伤式的影响？

陈曦和深圳交响乐团的合作堪称是鱼水交融，舞台气氛显得非常融洽。引子部分沉郁哀婉，小提琴恰到好处地插入，清亮迷人。陈曦在沉稳中以忧伤的口气，给我们讲述着布鲁赫的苏格兰，就像讲述他自己的故乡。那么近的距离。每一根弦颤，揪着你的心。凄美的诉说，在灵魂中穿越。从苏格兰民谣演变过来的旋律，十分动人。装上了弱音器的伴奏弦乐，音色缥缈，迷离如幻。

体现乐队的豪迈高蹈，在于第四乐章。而高潮也在这个乐章。小提琴令人肝肠寸断，深圳交响乐团的协奏，达到了辉煌的地步。

观众的热烈场面是不多见的。《爱之忧伤》几乎成了所有小提琴家必备的返场曲目，但大多人流于矫情与模仿，如何拉出新鲜感？如何拉得自如而毫不做作？前年听他拉这个曲子，还没感受到他把忧伤当做自己的心声来拉，可这一次，忧伤似乎变成了他自己的，而且，在轻音处理上，他先是不动声色，渐渐渗透其中。真正痛苦的人，绝不天天将痛苦挂在嘴边，也无需一定用泪水表达。

陈曦的演奏虽不能冠以“小提琴诗人”之称，但我们能感受到他那诗化的诠释。情感处理十分得体，细腻而理性。陈曦的琴艺，这两年进步惊人，这与他在耶鲁读研究生是分不开的。“如果他在柯蒂斯毕业后就走向市场，不会有今天音乐的醇美。”陈曦母亲的话很让我感慨。迟一些走向市场，对于音乐的酿造是绝对有好处的。古典音乐有如酿酒，越积淀，就越醇美。注重内韵，厚积薄发，才能终成大器。

有人说，21世纪的小提琴家有两位君子，一位是格吕米欧，一位是谢林。格吕米欧有时还有些浪漫色彩，可是，谢林始终不带一点火气，他演奏的那些曲子有一股清新味道，尤其拉柴可夫斯基的第二乐章，像清香的龙井。在我的感觉中，陈曦的追求，是东方大哲学，是水墨的意蕴，是无形的大象，而非拉宾或帕尔曼的油画般的辉煌。这可能是更难的选择，需要耐得住寂寞，需要坚韧，尤其在物欲横溢、娱乐至上的当下。那是一种修行，能持否？

摘自《深圳特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