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里，每天都有一对老人，骑一辆三轮车去集市上买菜，一路喃喃，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他骑在这辆半新的车上，转过头听她说话，她怪嗔，对他说不要回头，骑在车上要看路才行。

谁都知道他们当初结合是组织介绍的，然后找了个日子搬到了一起，两斤糖块甜透了那场简单的婚礼。军人出身的他，脾气是最暴的，无论是在战争年代还是转业地方工作之后，脾性一直没变。在磕磕绊绊中他们共生育三子一女，他严格教子却对女儿喜爱有加，最大的原因是女儿随妈。

可不是吗？她性子慢，做什么事都那么认真，慢悠悠地就把家务事包揽了，还要做好厂医务室的工作。在这个家，他像枝干，她是叶子，儿女则是生长在树上的花朵，花朵长大了，各自成家，他们也变成了两个再普通不过的老头老太。最先失色的是鬓角，丝丝干枯、缕缕花白，曾经那么挺直的腰，也弯了。

这时候的他已退休，原本那么不喜听她唠叨的他，总爱跟在她的左右，倾听她的家长里短，学会了做饭、洗衣，学会修理简单的用具。去年冬天，他患脑血栓病倒了，一家人为他寻医问药。后来再一查癌症已到了晚期，她更是寸步不离地照料。病痛的时候他打人、骂人，她把手伸给他打，在他的怒骂声里默不作声，直到几天前离她而去,留给家人一个恋恋不舍的表情。

她为他穿上最后的老衣，不断抻一抻他的衣袖，好像在服侍一个睡熟了的人。她平静地对刚刚实施抢救的护士说：“这些日子让你们受累了！”她的声音很轻很宁静，让前来送别的亲人无不动容,再也止不住悲声。

私下里，大家在一起议论，纳闷两位老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啊？他会在吵架时让她万分伤心，即使错在自己，也会在过马路时拉起她的手，下意识地不容她迟疑；她不会说许多爱他的话，却会做许多爱他的事，别人承受不了的压力，她能默默承受了。

以前，我们憧憬的爱情，往往像白云一样恬静、像流沙一样细腻、像纱巾一样柔软，当我认识这对老人后，我很羡慕这样的婚姻。当爱情慢慢变为亲情的时候，当你白发苍苍生命终老之时，谁又能说两对关切的目光里，没有任何信息告诉对方“我爱你”呢？

人生是一次次的拐角，而爱情更多的意义，就在这样的拐角处，从年轻，到年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