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剑翔
我没有当过知青,但我小时候在家乡见过知青。不知哪一年,我们村子里突然来了几个城里的女孩子,个个白白净净的,脸上像扑了粉一样。那时我还小,只记得有一晚她们在高头堂屋里唱了一夜的歌,还跳了舞,我是跟着奶奶去看的,钻在人堆里。第二天就再也没看见她们了,也不知她们去了哪里。后听大人说,我们村里穷,三百斤一个人的口粮,怕养不了她们,让她们走了。后来,几年以后,我有一个表哥——我姑姑的儿子,非常优秀的,在公社电影队放电影,竟娶上了一个漂亮的女知青,全村都轰动了。之后,我又有一个干哥哥,一个生产队长的儿子,又娶了一个文文静静的女知青,村里再次轰动。两位知青表嫂第一次来我们家里串门,和妈妈说话时的声音都很细,如田里的秋鸡,我们小孩有些听不清,我和弟弟就私下里给她们起了一个绰号,叫“叽叽叽叽”。总之,小时候看知青,就觉得如看仙女一般,美!
真正见识知青,那还是1994年在长沙,当然,这都是些30年前的老知青了。上世纪60年代,6000长沙娃娃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来到湘南与广西接壤的一片无边无际的茅草地——江永,在这里战天斗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在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他们相约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集群而居,辛勤劳作,垦荒、播种,流汗、洒泪。他们有过激情,有过痛苦,有过希望,有过徘徊,一切在城里没有经历过的生活,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在这里他们都经历了,都尝试了。他们帮助贫穷的乡村,给他们带来文化,带来知识,带来欢笑,带来远处城里清新的风。他们有时也很无聊,也很无助,老白干酒一饮而尽,眼红了还会打打架,骂骂娘,乡亲们树上的果子,地里的黄瓜,饿急了,他们也会顺手牵羊,甚至一扫而光。他们是怎样的一代呵,他们也不清楚,反正在那个特殊的时期、特殊的年代,他们6000长沙人和江永人民完全搅在一起了,患难与共。
说不上是对还是错,几年后他们陆陆续续回到了城市,回到了自己父母的身边。当然,也有留下来的,如我的两个表嫂一样,她们或是看到了希望,或是心中一点希望也没有了,早早地嫁了人。人其实就是为希望而活着的。没有希望,生不如死,还怕嫁个什么样的人呢?有人疼爱,有口饭吃就是最大的幸福了。长沙知青当然也是很普通的人。
然而,不可否认,江永的长沙知青是世界上最优秀、最伟大的知青,他们重感情、重情义,更重感恩。他们虽然离开了江永,却把心留在了江永,一直视江永为自己的第二故乡。在他们下放30周年的日子里,他们想到了聚会,更想到了“不忘江永乡亲父老,再度开发第二故乡!”那聚会,那场面,真是让人感动。
北京奥运会,许多外国朋友都喜欢看中国人做中国结。红红的中国结,千丝万缕,千奇百妙,意趣横生。外国人解不开中国结,认为中国结实在太奇妙。其实,奇妙的还不仅仅是中国结,中国独有的“知青情结”同样让人不可思议。
那是怎样的一种“情结”,我至今仍无法体会,尽管我读了韩少功许多次的《西望茅草地》。我只知道,17岁我去部队当了兵,今天我还常常梦见那绿色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