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凤至抬起头，叫了一声吴叔，声音很甜美，吴叔，能不能让我和张公子单独谈谈？

吴俊升愣了一愣，咧开大嘴笑了，对对对，老嫂子，你说人家小年轻的相对象，咱们几个老干葱跟着凑啥热闹。走，咱们上那屋打八圈去，走走走，都走，都走，都走喽。吴俊升伸出双手，像赶羊似的把四大天王包括于母都赶出了客厅。

于凤至这才抬起头，认真地看了看张学良。自从定下这门亲事后，张学良三个字就成了于凤至身心中的一部分。闺房中多少个不眠之夜，她思维中的张学良只是个大致的轮廓。她想着，那个张家的人儿，个子大概也不会很高，皮肤也能挺白，干干净净的，像他爸爸一样。及至吴俊升描述了张学良的长相，她的梦里，仍然固执地维护着那个张家人儿的最初画像。

于凤至只看了张学良一眼，就认定自己当初的判断没有错。张家人儿果然与他父亲很是相像，眉清目秀，面相俊朗，只是个子看着要比他父亲高一些。四年前，张作霖就坐在这把椅子上。她记得，张作霖的肩头也就刚及椅背，而张家人儿的肩头高出椅背至少二寸有余。

话题从棚顶那只钱串子开始，于凤至问，你没见过这东西吗？我见你总是看它。张学良说，我见过，我小时候也是在乡里长大，我们家也有这东西，我不喜欢它，见了就要把它打死。于凤至说，我们家从来不打钱串子，爹活着时总说，钱串子到家，是给你送钱财的，打了钱串子，财运就没了。于凤至说着，拿出张学良的回信，说，这是你写的诗吗？张学良狡黠地笑笑，小弟才疏学浅，让于姐姐见笑了。于凤至真的笑了，我们这儿有个剧社，唱二人转的，角儿也有，就是少个写唱词的，我看张公子唱词写的蛮好的，要不要我给你举荐举荐？张学良装作吃惊的样子，我的诗真有这么不好吗？于姐姐竟把它看成是唱词？都怪跟我来的那四个混蛋，撺弄着我给和一首，说，让她也看看我们张公子的才华。这下好了，露馅了，名声都臭到郑家屯了。于凤至意味深长地一笑，我还看过你另一篇文章，就是奉天城人人皆知的“张作霖公子美文”。听了这话，张学良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为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夸张地喊道，这你也知道啦？怪不得我妈总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早知道这样，郑家屯我就不来了，也省得到这来丢人现眼。于凤至收起笑容，你本来也是不想来的。张学良本想否认，说出来的话却是，你怎么知道我不想来？于凤至从信封里拿出张学良那首歪诗，你把一件很圣洁的事情当成了儿戏，还有，昨天晚上，你浪迹花街……张学良说，我这个人不会装假，你能知道我的那篇错误百出的布告，大概也能听说我别的什么烂事。其实，我这个人非常的不好，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我实在是配不上于姐姐。于凤至眼中有泪光一闪，如果你真是这样坏，我倒不难过，谁让我爹把我许给了你？这就是命，古往今来，哪个女子能逃得过宿命？我心里难过的是，我让你很为难，让你感觉是个包袱，是个累赘，是个既缠腿又甩不掉的破裤子。张学良辩解道，不是这样的，于姐姐，真的，我这个人真不好，我爸说我，要找我只能去两个地方，赌场和妓院。我们俩在一起，你不会幸福的。于凤至摇摇头，你是什么人，我已略知一二，表哥都告诉我了。韦编三绝谁人晓，一鸣惊人唯你知。张公子，你聪明绝顶，学识不浅，大可不必为了逃避我，而装出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其实，从我家衰败以后，我已经对咱们的婚事不抱幻想。你前程似锦，大有可为，日后自有佳人伴你前行。只是我们的事如何了解，倒是个大费周折的事。我是个女子，提出毁婚，后背都能让人戳出窟窿来。可若是你提出解除婚约，我又成了被休的女人，于我的名节和我的一生，都是个折辱。思来想去，我也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自你来后，我没吃过一口饭，也没合过眼，想得头疼时，真想一死了之。于凤至说着，已泣不成声。张学良突觉心中不忍，想安慰几句，却又想不出合适的话语。于凤至擦擦脸上的泪水，说，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不过，我还没跟妈商量，想听听你的想法再跟她说。张学良期待着，你说，是什么办法？于凤至说，我想卖了房产，去北京读书。只要离开郑家屯，远离奉天，就再也无人知道我是谁，也没有人知道我曾许配给谁，曾思念了一个从未谋面的人整整四年！于凤至的眼中又涌出泪水，到那时候，我们再解除婚约，也就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