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张学良惊得张大了嘴巴。于凤至要上学的事，她只与自己一人说过，四大天王并不知道，父亲怎么会知晓呢？

张作霖继续说，你奇怪是吧，是你吴大爷告诉我的，于大小姐在张罗卖房子。你吴大爷看着傻乎乎的，这事可办得明白，两块大洋就从于家下人嘴里掏出了实情。所以，容不得我多想，只能快点把你们的婚事办了。

张学良听明白了，在已经快成了精的父亲面前，自己此前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劳的。想到这，张学良心里有些恼火，一句话脱口而出，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非逼我去娶那个我不喜欢的村姑！

张作霖好像正在等着张学良这句话，你不问我，我也会告诉你。你说为什么？就是因为咱们家欠于家一份永远也还不清、还不完的情！

你爸我今天还能坐在这里跟你说话；你妈死了，能有那么多的人去发送她；你有病住进医院，会有那么多的人揣着钱、拿着东西去看你；你们吃腻了豆腐脑，拎着桶出去一趟，就能弄来一桶牛奶尝尝鲜。都是因为于大小姐的父亲在关键时刻出手，救了你爸这条贱命！

知道什么叫命悬一线吗？这词我听过一次就记住了，记得牢牢实实的。因为那天的事情太可怕了，再有一两分钟，你吴大爷不来，你爸就会被陶克陶胡的骑兵踩成肉酱，连块完整的肉块都找不到啊！

陶克陶胡你听说过吧？这人是个蒙古人，一手好枪法，一身好骑术。他手下的骑兵也个个了得，他们用的马刀不开刃，一刀抡下去，马头都能齐齐地斩下。这陶克陶胡受了俄国人的窜弄，要搞啥外蒙独立，政府派我带人去剿杀。开头几仗还算顺利，一直把陶克陶胡追进了大漠里，还杀了他手下几个大将。也怪我看轻了这胡匪，让几场胜仗打昏了头脑，我们追进大漠没几天，就被陶克陶胡调集的重兵团团围住了。我派人冲出去讨救兵，徐世昌那老王八犊子，存心想借机灭了我，按住兵不发。我们粮没了，弹也没了，几千兵马杀得只剩下不到三百人。我们三百人守在一个小山岗上，那小山岗还没有奉天的城门楼子高。四下里全是陶克陶胡的骑兵，黑压压的，吹着像是海螺的东西，听得人头发、汗毛都立了起来。我知道，等那鬼哭狼嚎声一停，他们的马队就会冲杀上来。我们已经没有力气再打了，几天几夜啊，我们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我枪里只剩下一颗子弹，那是给我自己留的，只等山下马蹄声一响，我就把它射进我的脑袋里。我知道，老天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连跟你和你妈说一句完整话的时间都没有了。山下的马已经不耐烦了，不停地踢着地，打着响鼻。我举起枪，对准脑袋，对你和你妈说了句，你们自己好好活着吧！就在我要扣动扳机时，山下的马队突然乱营了，数不清的官军从胡匪的背后杀来。当头一人，挥着马刀，嗷嗷叫着的，就是你吴大爷吴俊升。我们得救了，后来我才知道，你吴大爷本是不想来救我的，那时候他看不上我，又觉得我是来跟他抢功的。是于文斗缠着他不走，好说歹说说服了他，你吴大爷才发了兵。

其实，我当时跟于文斗也是认识不久，谈不上太深的交情。他能在这样要命的时候，把我从阎王爷的鬼门关里救回来，我真是感激得不知说啥好。后来我就跟他说，你救了我的命，我也没啥能报答你的。钱，你比我多，官，你不稀罕。我有个儿子，你有个女儿，他们年龄正相当。如果大哥不嫌我出身低贱，咱们就结成亲家吧。我会把你的女儿当成我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的，我保证她到了我家，不会吃一点亏，也不会受一点委屈。于文斗找人算了你们的生辰八字，不相克，就答应下来。当天晚上，我们把你吴大爷请来，算作证婚人，在一起喝了订婚酒，这个婚事就定了下来。

与于家定亲的事，张学良早就听妈妈说过。妈只说，于文斗是你爸的结拜兄弟，家境挺好，听说闺女也不错。所以，张学良对这件事印象很模糊。上次去郑家屯，张学良曾问过吴俊升，父亲当初是怎样与于文斗相识的。吴俊升的回答也很含混，唔哩唔噜地只是说，你爸跟于文斗，那可是铁哥们儿，换命的弟兄。现在听了张作霖的讲述，才知道背后竟然有如此惊心动魄的故事。只是听了后，脑子里始终萦绕着一个问题，人家救了你的命，对你有恩，对咱家有恩，咱应该报答，可报答的方法有许多，为什么偏偏选择了这一种？

张作霖从张学良的表情中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这让张学良对父亲生发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听你说话，他永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有时，甚至是慵慵懒懒、昏昏欲睡。可是偶尔睁开眼睛，你会感到一道电光从眼中强势地射出，直达你的心腑，让你躲无处躲，藏无处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