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高旭旺近期小诗

高旭旺近期的哲理诗短小精悍，最短的诗歌大抵只有十多个字，可是细读起来，却满含哲理，韵味无穷。如他的《致妻子》。对于夫妻关系的比喻，我们见识的早已不少，譬如比翼鸟、同林鸟、连理枝、锁与钥匙、橡树与木棉，甚至茶壶与茶杯，等等，而高旭旺先生别出心裁，与众不同，他大胆而新奇地将夫妻关系比喻成病和药，乍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合情理，让人难以接受，令人不快，毕竟，病和药在我们生活中都是不太受欢迎的字眼儿，跟它们联系在一起的是痛楚、是无奈，甚至是生命的消亡。事实上，恰恰是疾病，让我们懂得了生命的珍贵，懂得了健康的重要，也懂得了人文关怀的意义。从诗歌的寓意看，该诗言简意丰，哲言醒人。诗将夫妻比喻成病和药，从矛盾双方的对立统一来看，是极为妥帖的。病和药表面上看是冤家对头，实际上相辅相成，密不可分。药的存在，必须以病为前提，假若没有病，药则失去了存在的意义；病的存在，又彰显了药的价值，假若没有药，病则失去了治愈的可能。这跟我们的婚姻双方是何其相似啊，诗人以病和药为喻，摹绘了人类婚姻的常态，夫妻间既有相濡以沫的温情抚慰，又有彼此对立的性情背离。从生活的阅历看，该诗已脱尽肤表，直抵人性本质。婚姻生活有风花雪月，有柴米油盐，有磕磕绊绊，有酸甜苦辣，诗人对这些表层的生活弃之不顾，直指夫妻关系最实质的内涵，“需要愈，不需要痊愈”。丈夫需要妻子的关怀、抚慰、疗伤，甚至管束，然而，这样的关怀、抚慰、疗伤，甚至管束，不能是无微不至的，不能是丝丝入扣的。夫妻双方需要爱，需要体贴，同时，更需要彼此独立的空间，“需要愈，不需要痊愈”，在我看来，已经恰到好处地表达了这一意蕴。

《妻子》表述的是夫妻之道，婚姻之法，短诗《非常道》，涵括的领域更广博一些，其意味之深沉，目光独到。细究此诗，却能体味出世事的无常与无奈，生存的荒诞与荒凉。年轻的时候，很多人都是积极入世的，喜欢和更多的人打交道，同时，对人生抱着积极乐观的态度，相信人生，相信感情，因此，在“人叫”的时候，很乐意地去开门，迎接属于自己的人生乐趣，属于自己的爱恨情仇。而酸甜苦辣尝遍，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自己与外界的关系，自己对外界的态度，也都与年轻时迥异。

“现在”的人叫时关门，狗叫时开门，以笔者之意揣度，其用意有二：一方面，诗人以其数十年的履历，表达了对世事复杂、人情冷暖的无奈，同时彰显了对人的怀疑，而这种怀疑与对狗的信任是相伴而生的，令人玩味，又让人不得不佩服；另一方面，诗人道出了对这个世界，确切地说，是对人的世界的不信任，对人的世界怀有一种条件反射般的警惕感，而这种不信任与警惕，恰恰是通过自己所信任的狗的叫声传达而来。仔细想想，这般打量这个世界的，又何止诗人一个？或许有你，有我，有形形色色无穷无尽的人，对外界与他人的防范已然成为我们的集体无意识，只不过是诗人用最简单又最深邃、最形象又最抽象的言语，给我们以当头棒喝，让我们醍醐灌顶罢了。加缪、贝克特抑或尤涅斯库的笔下，以及高旭旺这短短二十多字的短诗，呈现出的其实都是这般荒诞的世界！

还有短诗《井》。我读《井》时，总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悲怆感，它在说辘轳与井的遭遇与命运，又何尝不是在说我们无数人的际遇和人生？辘轳和井打了一辈子交道，最后反倒被水渴死。这样的死，能让我们联想很多很多，一个人的经历，一个家庭的悲欢，一个民族的命运，仔细想想，又何尝不是如此。这样的死充满了悲感，又充满了苍凉感。然而，当“井”老了的时候，雪，另一种形式的水，却落在打结的井绳上……

以我之见，短诗《向日葵》的风格相对明朗、清丽一些，它能给人积极向上的感觉，更给人睿智处世的道理。向日葵，第一个把阳光还给人间。在这里，诗人用了一个“还”字，可谓精妙、独到，这让我们意识到，阳光并不是向日葵的，它是太阳的，是人间的，这跟我们周边那么多不谦逊的人形成了鲜明对比。“成熟了／低下头／默默的祈祷／祈祷出／一个方向”。成熟与收获，并没有让向日葵得意忘形，反而是更谦卑，更丰富，也更有内涵，它在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寻找属于自己的方向。这样的寻找，让自己高贵的同时，也给这个世界带来了和睦与美好。

高旭旺的短诗总能出其不意，从斜刺里冲过来，吓你一跳，却又让你明白些人的生命中更深的东西。由“不要向别人的伤口撒盐”的友善之道，诗人反其道而行之，想到“撒盐，同样也可以／消毒”（《伤口》），让人始料不及，又让人心服口服，让我们意识到盐对于伤口的残忍，同时，也是一种对于伤口的照护，我如“良药苦口”的古谚，却比古谚更深一层，由橡皮的涂擦性，联想到一类人“看起来／很软弱／黑道，白道／统吃”（《橡皮》），让我们非常形象地理解以柔克刚的道理。由高脚杯，联想到那些“喜欢／高高在上／做起事来／心里／总是空荡荡的”人（《高脚杯》），一语道破了那些人华而不实的内在本质。由挂历联想到总是“让别人／看着你的脸”的人，最终，被世人毫不犹豫地扯下去，“别人会把你的脸／一张一张撕下来／扔进时间的垃圾里”（《挂历》）。这般的教诲，如长辈叮咛，却少了唠叨，多了蕴涵，短短的几句话，道尽了无穷无尽的处世奥妙。

可以说，高旭旺先生的近期短诗又一次次打破了我们的常规视域，以其有限的音节洞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