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胜发

幼时，父亲在外面打工，每个月会给我们母子三人写一封信。在两页纸的信里，父亲绘声绘色地向我们描绘着他在外面的打工生活。炎热的夏天，当我们正经受着酷暑的煎熬时，父亲在信里说他工作的地方装了空调，晚上睡觉的地方也装了，只要把空调一开，炎热的夏天就变成了秋风习习的秋天。父亲是村子里乃至整个小镇上有名的木工，手艺很好。面对父亲信上描绘的甜蜜安逸的生活，年幼不谙世事的我自然十分相信，相信父亲凭借自己的好手艺能在城市里安稳地扎下脚跟。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父亲打工的那个南方小城成了幼时的我一个无比向往的地方。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就会把父亲的信拿出来，津津有味地看上一遍，通常一闭上眼睛，父亲在空调房里舒适地酣睡着的模样就在我眼前浮现开来。

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经过几番面试找工作的辛苦，蓦然想起父亲当年写的信，才知道一切远不像父亲说的那样。上天仿佛为了让我了解十多年前的父亲工作以及生活的环境，特意把我安排进了一家家具公司。表面上说是外面业务，其实更像外贸跟单，几乎包揽了从接单到出货走柜的所有事情。在这个规模不到一百人的家具公司待了不到一周，我心底就已十分了解木工部的工作环境。炎热的夏天，热得人满身是汗，懒得动一下。用铁皮制作而成的厂房仿佛一个无法正常散热的大蒸笼，在这个大蒸笼下晃动着的是光着膀子、不停忙碌着的工人，嘈杂的切割声混杂在一起充塞着人的耳朵。车间的地面上横七竖八地放着长短不一的木头。忙累了，就去闷热的同样是用铁皮搭建起来的食堂里抽上一口烟。晚上睡觉的地方是8个人一大间的宿舍，拥挤不堪，唯一可以带来一丝凉意的是床头那台小风扇。

十多年前，父亲在外打工的生活就这样呈现在我的眼前，这样的生活很真实，一点也不虚假。在我的精准构思下，它们处处充满了生活的细节，父亲当年辛勤劳动的身影也一下子在我眼前变得丰满起来。我常想，十多年前的父亲打工的环境或许比这里更苦。

一年后我从这个家具厂跳槽出来，打电话给在深圳打工的父亲。我问父亲在干什么，父亲轻声说他刚吃完饭，现在在一个大型商场里纳凉呢。父亲轻声地说着，仿佛怕被商场的人听见。

挂了电话，抬头，我看见的是毒辣辣的太阳。

本版插图 涛 涛